她记得许琛暮从前是在电视台做记者的,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去报社写稿了,她记得那好像是刚毕业那一年,是许琛暮刚毕业那一年,她们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很久没有见面,许琛暮在外地调查。
那是个地方台,她每天打开早间新闻,午间新闻,晚间新闻,各种播放新闻的时段去看有没有许琛暮的画面出现,只有一帧也好,但是看了这一个月,也没有发现她,这事情默然做着,一直没有联系,许琛暮说那边信号不好,果然,就打不通,太想念了,就只好用这笨拙的方法想着能看她一眼。
怀揣思念的秘密,许琛暮至今都不知道自己为了看她一眼,看了平生最不喜欢看的新闻,看了两个月零六天,到那天的时候,她还是平静犹如习惯一样在那个准确的时间打开电视,那次的新闻上对一会儿要播的某栏目的深度调查做了个预告,一闪而过的许琛暮梳着马尾,晒得发亮,瘦了一大圈,在和那个栏目的一姐激烈地争论着什么,手势很激昂,像是在朗诵字字铿锵的诗歌一般,看见她的那一刻她身体前倾着,专注地盯着电视,那时的许琛暮在发光,明明已经黑成那个鬼样子,可是在她眼里就是发着光的,像是真的久别重逢一样,心里有一道火烧起来,烧起来就无法止息。
她在看新闻结束的这个栏目,是针对某化工厂的深度暗访,许琛暮的镜头不多,那时她还是个小新人,但是被委以重任丢到新闻前线去,镜头掠过她,只有几处,第一是和一姐争论了对策,最后决定以她的方式去进行暗访,第二处是被砸摄像机的场景,许琛暮明明那样瘦,还是护在了摄影师面前,像是母鸡张开翅膀维护小鸡一样,第三处是栏目结尾,给了节目组全体一个镜头,许琛暮站在最前排,沉默地抿着嘴唇,眼睛闪着光,一眼看得见她站在一姐旁边,那是个重要的位置。
她还在看的时候,许琛暮就咋咋呼呼拉开门进来,行李箱轮子在地上滚过的声音不绝于耳,但是没敢走进客厅来,许琛暮也没有换鞋,就站在玄关大喊一声说:“陆琼,我回来了!”
“进来!”她掩饰自己那溢出来的欢喜,奔过去瞧,黑了那么多,又瘦了一大圈,身上也灰扑扑的,可嘻嘻笑着,又令她觉得高兴极了,她喜欢这样的许琛暮,发着光的,有为的,“你黑了。”
“我身上脏,我还没洗澡,你刚擦过地板吧,我怕弄脏了。”许琛暮大喘气地笑,“电梯坏了,我就提着箱子奔上来了,身上都有点儿味儿,离我远点儿,弄脏了不行。”
陆琼拍了拍她的脸颊,拥抱了她:“进来。”
“你知道吗,我去了那边才知道那里的人生活境况这样难,没有水,喝的都不能喝,我们带过去的水也不够,谁也没洗澡,我听说那边几十年前还是青山绿水,我心里真难受,这次录节目遇到了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她送我一把石头——”许琛暮被她抱着,嘻嘻笑着从兜里掏出一把各色的圆润的石头,摆在她面前给她瞧,“你看——我还有好多事儿要跟你说,特别特别多——我都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回来可以跟你说——”
记忆变得淡了下去。
“是个编辑,来催稿的,我交不上来,撵他走——”陆琼极为不厚道地说着,因着回忆翩然出现,于是带着极大的温柔,“中午吃什么?”
第76章 星期五:拖稿[***]好
中午包了饺子吃。
许琛暮一时起意要去做的,好像是习惯栖居在厨房一般,四下环顾几眼。
陆琼温和地抚着她的头笑,看起来是温和的女子,只是不知为什么,她从那女子眼睛里总看不到什么希望的存在,哪怕是存在也是星星点点的,转瞬即逝的,可还是有,因着这一点余烬一般的光亮,她便心里欢喜地要溢出喷薄的雀跃来,她想自己失忆前一定是在乎那女子的。她想记忆慢慢地回到身体当中像是找到家一般。
别了别散落下来的头发开始缓缓地洗手,想了想,和面饧着,拍了拍手,拉开冰箱才瞧瞧有什么可以当作饺子馅,门外陡然间有人敲了门,她顿了顿,提了两杆芹菜就出去了,开了门,一张脸蓦地现在眼前,她蹙了蹙眉头,预备合上门。
“哎哎哎,许小姐,你这样是干什么呢?我来找陆琼,陆琼在吗?”来人娃娃脸,蓄着小胡子,带着圆顶帽,上面有一只手在按着,以免它被吹跑——今天又起风了,那只手小指上带着银白色的戒指,顺着看下来,穿着驼色的大衣,看起来是中规中矩的人,望向了自己——
这就是编辑了么?陆琼拖稿了不肯交所以就要自己把他撵走是了。
许琛暮想自己为什么要纵容陆琼这种恶习呢……
“陆琼是谁?”许琛暮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又是谁?”
“……”编辑愣了愣,“那个,就是长得很好看的,个子这么高”他将手比划到自己眉毛上,“看起来很冷漠的女人,应该和你在一个屋子里啊……”
“没见过。你来错地方了吧。”许琛暮说着就要关门,陆琼哪里有他说得那么高,这不胡扯么!虽然是腹诽着,但心里还是站队到了陆琼这一边。
恍恍惚惚,灯影错落,陆琼面对电脑一个个敲出字来,一个个删掉,为某个字而沉吟许久,最后换上满意的那个字,接着重新下一行,删删改改,数易其稿,这是个经年累月的场景,好像在房间置放摄像机,数十年如一日记录这房间的种种过往,接着快速划过,看见几年的岁月在眼前层层堆摞,记忆迷惑了许琛暮,她倚着门框冷冷地打量对方,把陆琼的形象在舌尖辗转吞吐过才敢咽回去存起来,她想自己是要记住陆琼的,不知为何竟然没有记住。
“哎哎,我没有来错,你确定不在吗?”
那人眼底多了几分同情一闪而过,被许琛暮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冷哼一声:“你烦不烦?”摆出鼻孔看人的样子,想着撵走他就是好的,挥舞起手里的那杆芹菜,就差递过去将人哄走。
骇得小圆脸红了又红:“不可能的,陆琼怎么能在危急时刻和你分手,不行的,我认识的陆琼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