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小梳子”,就忆起她初识时的模样。也许是因为志同道合,她们仅仅认识一月有余,就仿佛相处多年的好友一般。
可阿罗赤诚相待,目前的自己却实在无法回报什么。即使挚友间本不用讲究这些,也让她心中有愧。
想起为怀雪解围后阿罗说的话,沈云梳想,不如将自己看作她的谋臣。
阿罗秉- xing -纯善,有君子厚德载物之风;又胸有丘壑,可谓当朝风流人物。若在千年前,也算是一位明主了。
这说法听着可笑,然而沈云梳一向是个痴人。十几年来她在内宅中步步谨慎,只是环境所迫。若她真是将男主外女主内分得清楚的人,又如何会想到世间不公之处?
此刻两人已然落座于上次“偶遇”的秋香亭中。清荷为沈云梳续着茶,清莲在近处扫着栏上的落花。作为一天到晚跟着的大丫鬟,她们从一开始的震惊逐渐习以为常了起来。
清荷自小跟在沈云梳身边,看着自家姑娘广读诗书,却仍然没料到她能说出这些。不禁感叹她心怀天下,又暗自惭愧于自己的狭隘。清莲心中却燃起了火苗,她惊讶于姑娘的远见卓识,并庆幸当初自己跟了这位主子。清莲开始坚信沈云梳能成就大业,而自己作为见证这一切的人,也将心有荣焉。
“云梳此计甚善。”顾玉琦听了她的称呼,看了沈云梳一眼却没说什么,陷入了沉思。
“坐吧。”
“......黛妍,好久不见。”顾惜桐凝视着眼前人,“都说你平日讲课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怎么今个穿的这么素?”
施黛妍身着石青色的长衫,外斜斜系了薄披风。未施粉黛,柳眉却依旧淡如烟月,又朗如朝阳。
当初,就是这双眉,造就了她们二人的孽缘。
“都言永阳长公主温和宽厚,今日一见不还是这般刻薄?”施黛妍淡淡地看着沸水中沉不住气地上下翻腾的茶叶,又幽幽叹了口气。“说吧,桐儿,此次为何而来?”
“......我近日大概会迁入皇宫,教导敏安读书。”
顾惜桐突然有些不忿。世人道她是尊贵无比的长公主,然而在施黛妍面前,她似乎总是沉不住气的那个。施黛妍只负责维持这副淡然的模样,偶尔忧愁地叹了口气,就勾得自己赴汤蹈火。
可三年前,当她下定决心甘愿放弃公主的身份与恋人出走时,这施黛妍却说自己心有所属。呵,若真如此,又为何在自己成亲不久后自梳?
“是堂姐来了。”
沈云梳听到她的话赶忙起身,跟身旁人对视一眼走下台阶相迎。
“琦儿,不必多礼。这位想必就是沈家二姑娘了吧?”顾惜桐和气地问。
“臣女参见永阳长公主。”
顾惜桐穿着缃色的曳地裙,长长的裙摆仿佛凤尾一般。乌发用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梳着元宝髻,斜插镂空兰花珠钗,耳挂东珠耳坠。纤细的手腕上套着嵌宝石的双龙纹金镯,眉间点着红梅花钿,端庄温雅中似乎还能依稀看到当年名动京都的才女风范。
“是个知礼的。”顾惜桐温和地点了点头,然而看着她艳若桃李的面容沈云梳实在很难将她当长辈看待。
“琦儿,听闻你前些日在府中举办了赏花宴?牡丹也没给堂姐送一盆来。”
“确是绮罗疏忽了。”顾玉琦转头吩咐道,“宜绡,回府后派人将最后那两盆蓝田玉都送到堂姐府上。”
“倒像我强抢了你的东西似的。”
沈云梳在一旁含笑听着两人有来有往。长公主不过双十年华,该像恒王妃一般开朗些才是;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
要说原先她还会掐断自己这些大逆不道的念头,现在沈云梳就放任自己想了。反正不会说出去惹来灭门之祸,当朝可没有因腹诽而治人死罪的道理。
“对了,堂姐此次因何而来?”
“敏安如今已年满六岁,皇兄前日问我可否愿意入宫给她正式启蒙。我没做过夫子,心中总有些惶恐,便想借上黛妍几日。”顾惜桐语气轻缓,眼中含笑。
顾玉琦想了一下,随即恍然:“施先生少时曾是堂姐的伴读,难怪了。这样说来,堂姐该常来东陵看看才是。”
“我一个孀居的妇人,老出门像什么话。”看着堂妹不甚赞同的模样,顾惜桐心中悄然叹了一口气。“府中还有些杂事,便先告辞了。沈小姐,听琦儿说你们很是投缘,日后请多多照顾她。”
沈云梳连道不敢。不论身份,郡主还比自己年长,永阳长公主说出这话来,即使出于客套也可见其不拘于俗礼。
“宜绡,我和云梳方才说到哪儿来着?”
两人继续谈着,顾玉琦心中却暗自思量。
堂姐不轻易与人亲近。若果真和施先生情谊深厚,为何进学一年有余从未见她探望,也没听闻此类消息?
第26章
“云梳,有什么话直说吧。”
沈云梳被看破心思, 微微红了脸。“阿罗......上次赏花宴的花签, 都是你安排好的吗?”
顾玉琦轻笑摇头:“只有你和林怀雪的是。”
她不会说, 上回抽中牡丹时, 心仿佛坠入谷底的感觉。得是已然无望,心绪才会因这些无谓的签文波折。
沈云梳感觉到了眼前人情绪一瞬间的低落, 探试地轻唤道:“阿罗?”
“枣花至小能成实,桑叶虽柔解吐丝。堪笑牡丹如斗大, 不成一事又空枝。”
沈云梳大惊:“阿罗何出此言?”
“有感而发罢了。”顾玉琦视线落在手腕的金镯上, 却抬头冲神情焦急的人宽慰地笑了笑。“我不爱以花自比,云梳不必担心。”
陈婉茹的生辰正巧在休沐日。沈云华妆点得当, 与小妹告别后乘马车向陈府走去, 月音和月菱双手小心地轻扶着长凳上的丝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