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左事 by 西伯利亚羽扇仙【完结】(2)

2019-03-20  作者|标签:西伯利亚羽扇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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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这个故事将毫无新意地发生在亡国的太子与敌方的将军之间……
二,它完了。


亭左事

楔子


每年到了立夏,夏誊总要去那里坐上很久,今年也不例外。

由于担忧年迈的皇帝风湿发作,即使这样的天气也不敢掉以轻心。贴身太监林清新取出郑重地包裹在层层丝绵中的墨色锦裀,安放在汉白玉圆桌旁、面对太液池的石凳上,再要搀扶皇帝坐下。

挥开试图相助的手,夏誊扶着圆桌,缓缓弯起双膝,然后大马金刀地坐在铺了锦裀的石凳上,显得很有气概。
他低头看了看触摸了桌面的手指,有些意外地喃喃自语起来。

“……这天气也这么凉吗?”


第一次见到薛次时,夏誊并不知道那将是最后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六十年前,夏氏丢盔弃甲地逃到边境沿海;六十年后,夏氏气壮山河地打回故国京城。六十年间,薛姓皇帝换了三任,最后一个无论国事还是宫闱都昏君得出类拔萃,夏誊有时候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赍志以殁的夏氏先祖转生,专门为了子孙复国而投胎薛氏。

薛三世在夏誊部攻下佳梦关时受了惊吓,等拱卫京城的最后一座重镇萱池失守便龙驭上宾,本已瘫痪的朝堂体系彻底崩溃。皇族宗室纷纷朝海反方向的内陆山区逃去,所以三天后,夏誊率众一路冲进禁城,做好了接手一座空城准备。

也因此,当一袭白衣的薛次坐在太液池畔冷花亭中向他微笑时,他很少见地扭头询问亲随说,你看见了吗?
亲随点头说禀报腾王,属下也看见了,亭子里那是个人。

围绕着冷华亭长了一大片白芍药,盛放时如冰如雪,所以才有这么个名字。薛次就坐在一大片如冰如雪的白芍药中间,背后是太液池的千顷波光,白衣银冠,身遭仿佛也流转着数层光霭。他看起来从容而友好,看着夏誊策马直接冲到亭子前也没改变直视的视线。


夏誊记得,自己第一句话的口气相当凶恶。

“你小子是谁?”

对方却大度地笑了笑。

“东宫薛次。”

夏誊记起确实有这样一个人,薛三世与童皇后所生的次子。
起先,薛三世怀疑童皇后利用职务之便弄死了当时最得宠的冯昭仪,于是把童皇后、童皇后的太傅老爹和兄弟送去向香消玉殒的冯昭仪道歉,自己跟童皇后生的长子为了照料母后也在随行之列,薛次当时才一岁大,正巧被太后抱去玩才逃过一劫。十年后,薛三世不知怎的洞悉了真相,于是杀了后来上位的席皇后,将薛次立为储君。又过了五年,打算废了薛次改立柳嫔所生未满月的小皇子,遭到群臣一致反对,砍了十几个脑袋后总算达成妥协,等小皇子满五岁时再说。三年后因为饥荒饿死了几万人,疫病横行,小皇子不幸夭折了,薛三世安慰痛不欲生的柳贵妃说,不要哭,你再生一个还是太子,柳贵妃感极涕零。只可惜两年后再怀龙种时,皇帝被一个负责给御书房书架掸灰的小妖精勾去魂,约定自然不再作数……

总之,直到二十四岁那年父皇驾崩,签了十三年临时合同的太子,终于转正了。


夏誊记得,自己父亲就是听了以上一段八卦,才决定起兵的。按丞相(夏氏的)的说法就是,薛贼昏君如霜雪,夏氏天子如日月,日月照霜雪,几何自殄灭[注1]。而夏氏兄弟私下讨论时曾有人表示,朝不保夕地当了十三年太子,这人也废柴得可以——如此老爹,何不干掉自己上位?


薛次,就是眼前这家伙么?

上下扫视的锋锐目光中,流露出露骨的轻蔑讥讽。以此态度对待低劣无能的亡国之徒,夏誊认为自己已给足面子。

“你就是那个薛次。还不跪下求饶,是要本王称赞一声有骨气吗?”

薛次脸上浮现出一种微妙的笑容。

“你是夏誊?”

听了这话,夏誊身后的部众轰然大笑起来。
“你以为是谁!真有搞半天还不知道是谁杀掉自己的糊涂鬼!”
“王爷别跟这白痴废话了,给他一刀送去问阎王吧!”

夏誊翻身跳下马,旋风般几步冲到亭中,就要提起薛次的衣领狠狠刮上几耳光,帮助这个所谓的储君建立已经亡国、沦为朝夕不保的阶下囚的自觉。

感受到他的杀气,薛次及时说了一句话,使他的手指在触碰到对方衣领前凝住了。
他清晰地记得,薛次说的每一个字。

薛次笑着说,不好意思啊,萱池距离京城不过两天路程,你今天才来,我才以为会是夏岲。


夏岲是夏氏兄弟中仅存的嫡子。萱池由名将张鸿翼驻守,夏岲部久攻不下,夏岲更为流矢伤了右胸,接报后夏夫人恐其有失,劝说其父调夏誊部进攻。夏誊花了小半年掘了两条长沟截流河道,放干了萱池水,踏着河底冲过去又展开五天强攻,终于拿了下来,夏誊部伤亡三分之一,守军全灭,张鸿翼阵亡。正在此时接到夏岲舅舅传来其父口谕,令其后撤三十里,改由在一百五十里外临萱休整的夏岲部继续进攻京城。

夏誊表示将在外,这种命令不能接受。兵贵神速,现在就该一鼓作气攻下京城,而等在一百多里外休整的夏岲部赶到,战局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断没有给敌人时间喘息的道理。

夏岲舅舅表示依照君臣父子,叫你去死你都得赶紧麻溜的,何况只不过叫你停下来,你不肯奉旨,难道是怕夏岲抢了你的功劳?于是下令随行将夏誊逮捕关押。

夏誊无明业火冲天,足够把萱池烧成博望坡,但并没有反抗,就这样被关了一天。
次日拂晓前,在被软禁前失踪的军师闻人婴组织了一次小规模的军事行动。事后他阐述了自己怀疑:夏岲舅舅一向负责军需补给,怎么会冒然跑到前线来?此人多半是薛贼的奸细假冒,须速速捆了严加审讯。


薛次端然而坐,脊背挺得笔直,笑容却很自然,并没有不怀好意或者故作高深的迹象。池上微风吹来,拂起他脸颊旁的垂发,他优雅而随意地将其抿在耳后,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夏誊并不想坐,但站着和人说话又像属下听训,并不妥当,于是嘿了一声,大马金刀地坐上石凳。
当然他还有隔着石桌揪过薛次的衣领,或者强迫薛次俯首跪地等多种选择。只不过他记不太清,那个时候为什么会没想起来。

“一个亡国的废物,没资格跟本王谈条件。有屁快放。”

薛次拿过一束纸卷,摊开在桌面上,双手压住纸边,方便夏誊观看。夏誊第一眼觉得那似乎是一张地图,第二眼便确定那是京城的地图。地图精细而准确地绘出了京城与城外的山川、城墙、道路与主要建筑,以蚊子般的小楷标注了地名,有几个地方还画了圆圈。

专注地扫视几眼,便以将地图牢记心间,这是身为名将的素养。夏誊抬起眼,冷冷地瞪视着薛次。

薛次眼睫低垂,佛像一样神态安然地注视着桌面的地图,一言不发。

于是夏誊拍了桌子。

听到巨响,守在远处等候的夏誊部众齐齐吸气。薛次只是伸手按住几乎要跳下石桌的盖碗——那是除了地图外石桌上唯一的东西,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地望向夏誊。夏誊勉力按捺住给那张过于白皙的脸添几块淤青的冲动,用从牙缝里挤出的可怕声音说,你个混账东西少他娘的装孙子,这狗屁地图有什么鸟意思?


薛次认真地直视着他的眼睛,然后开了口。彼时夏誊并不知道,这将是这辈子薛次对他说的最长的一段话。

“先帝三天前驾崩,不过在此之前,大部分皇亲宗族在佳梦关失守、先帝受惊病倒时就已逃走,大概是哪一位叔王还顺手捎带了玉玺——你们得重新再刻一个。萱池一战后就听说夏岲要找张将军的家人报一箭之仇,以防万一,已经送他们出城了。虽然已遣散宫人,多半还有不愿走的宫女或者宦官,请不要为难他们。最后,京城百姓饥馑了许久,户部几个秘密仓库应当还有些粮食,地图上圆圈就是仓库的位置,贵军粮草若是不缺,就开仓放粮吧——这也是争取民心的好事嘛。”


“够了!!”

夏誊猛地拽住薛次的衣领,拉得后者离开石凳,上身几乎贴上石桌桌面。饶是如此,薛次依旧毫不惊惶,甚至没有松开握着盖碗的右手。
这更激怒了夏誊。

“京城百姓饥馑了许久,哼,说得倒是动听,假惺惺得叫人想吐!你堂堂一个东宫太子殿下,知道百姓饿得就差吃人了,怎么就不知道去开仓放粮??!!”


直到此刻,薛次一直犹如古井水的目光终于出现了一瞬的波动,也不过是一瞬而已,未容眨眼的刹那又恢复到镜面般的平静,快得令夏誊以为之前看到的波动是自己的错觉。正当夏誊终于决定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时,眼前忽然一花,视野出现了什么障碍。


薛次左手的食中二指骈起,其余三指在掌心扣住,提肘凝腕,做出一个极其漂亮的手势,优美得仿佛初春清晨的兰芽。
这又是个极其凌厉的手势——不知何时,指尖已悬在夏誊的右目前不到半寸之处。

夏誊攥住他衣领的手,反而更紧了。不仅如此,夏誊的眼睛一眨未眨,反而瞪得更大,放射出更加强烈的死光。

薛次收回了左手,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我昨晚才被放出来,身边除了徐总管,没有人,也没有钥匙。”

又是若干年后,夏誊才从名为徐双喜的宦官处得知,薛次长年居于东宫,不知道为什么,薛三世严禁任何人同他接触,东宫不许举火,饮食由宫外送入,每日一次,储君形同钦犯,存在感稀薄到几乎没有。而自从薛三世受惊卧床,宫中人事混乱,原本每日一送的质与量便也跟着混乱起来,到薛三世驾崩后更是一次都没见送过,一国太子饿到几乎去啃墙角的苔藓。

一直负责照顾薛三世的翟妃因为恐惧,试图掩盖皇帝已死的噩耗。但一来慌乱,二来缺乏经验,不到两天便败露了。只不过朝中的大臣早已贬的贬,杀的杀,躲的躲,逃的逃,根本没人顾得上储君即位的事。看守东宫的人早已不知去向,徐双喜用斧头砸开几重锁钥门扃,薛次才重见天日。


而彼时的夏誊只是投以质疑的眼神,仿佛雪亮的长刀在反光,半天才缓缓松开手。

薛次坐了回去,左手抚平褶皱的衣襟,又露出和气的微笑。

“那么,之后万事就偏劳了。”

由于不能说“人家可没答应你!”,夏誊只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不知道薛次施展了怎样的幻术,能成功迷惑人的心神,致使今天他始终没有找到面对亡国之徒应有的胜利者的感觉。他非常不爽。


这家伙,该怎么处置?一直皮笑肉不笑地自说自话,亡国的倒好像是老子。

夏誊非常不爽地瞥了一眼薛次。后者依旧坐在粼粼湖光与如冰如雪的白芍药组成的背景中,怡然自得地揭开碗盖,将已经冷掉的茶水一气饮尽。

毫不夸张的说,夏誊从来,也再没有,见过有人能将喝茶这件事办得那么有风度那么好看,甚至连衣袖垂下露出一小截手臂都显得那么恰到好处,仿佛经过精确的计算和无数的演练。也可能是薛次的白衣银冠与漠漠水光、胜雪繁花,以及挂在万里晴空遥远天际那大团大团棉花似的浓积云相称得太合辙太妥帖太浑然天成。

无论事后如何极力抹杀死不承认,总之那么有一瞬的功夫,他居然看得走了神。

薛次将盖碗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中央,大概注意到夏誊的目光,弯起眼睛笑着问,怎么你还坐着不走吗?

走?老子就是来抓你的。你好日子到头了,还想干什么?

“饿了几天,又忙了一晚没睡,我总得歇一歇。”薛次慢慢伏上桌子,脸颊贴着桌面冰凉的汉白玉,如同所有困倦渴眠的人那样,音量渐渐低了下去,语气也愈发朦胧和随意起来,“你快走吧……”


夏誊只记得自己提溜住薛次的后领,准备将他甩到太液池里醒醒神。

彼时他并不知道,他将听到薛次一生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完全由气声吹送、而显得太过亲昵,话尾的语音似乎在吐进空气的瞬间便消溶散尽。

“……桌下埋了二十斤和了铁钉的炸药,你打算陪我一起吗……”

[注1]:老先生口胡了。



第二次见到薛次时,夏誊并不知道那将是最后一次看见他写字。


冷花亭并没有发生爆炸,夏誊以为这不过是薛次所开的另一个恶质的玩笑。直到一个时辰后,部下禀报说,汉白玉石桌下搜出分装成几包的炸药,足有二十斤重,还不包括掺合的铁钉,用非常巧妙的方法连接在一起,甚至不需要明着点火,只要在拉绳上施加一个很小的力就会炸开来[注1],而拉绳贴在桌下,自始至终都处于薛次可以轻易够到的范围内。


“没想到吧,人家手下留情了哦~”

闻人婴面无表情地说道。

望着心腹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夏誊不由皱起眉头。诚然他有不少没想到的事情,但怎么想也想不通的却是,闻人婴究竟是如何做到十年如一日的面无表情、以及如何用那张疑似面瘫的脸说出富有感情的话来。


“你叫我过来不会就为了让我听你那说了几百遍一千遍的废话吧?听好,我很忙,没工夫跟你这儿瞎耽误,你要是敢……”

“瞧您虚的,哪有一千遍——算起来,学生再怎么样也没有每天说上六十遍吧?”

“你皮痒得难受吗?”

“……总之,今天包您不白来一趟,学生算好日子了,差不多就这会儿,现在去没准正赶上。”

夏誊被闻人婴从前护国公府邸的正堂拉到前护国公府邸的某个小院。天井里有棵很大的桂花树,西厢房前的台阶有名抱膝而坐的少女,忧郁地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见到他们慌张地跳起身来,又惶恐地跪下行礼。


意识到夏誊四十五度斜射的目光,闻人婴面无表情地斥责那名少女:“不是叫你在屋里待着,你坐这儿干吗呀,真是……”

“……”少女伏在地上一个劲地发抖。闻人婴讪讪地闭了嘴。

“这女人……”夏誊则忽然意识到,少女身上这件衣服的颜色似乎很眼熟。那是一种他之前从没见过的云青色,极富诗情画意——他不知道这种颜色非常难染,也因此衣料非常昂贵。


“哦,就是这家的大小姐,昨天被父兄送来的那位。我看她在这儿反正也没事做,就请她帮个忙……”

夏誊想起来了,进入京城后,由于驻扎在皇宫或者东宫都很不妥当,于是他挑了这所护国公府邸,原因不外乎两条,第一它距离皇宫最近;第二它是空的。

结果昨天门前来了一顶青衣小轿,送来了一位精心装饰过的美貌少女,梨花带雨地请求垂青自家房屋的夏誊录用自己执箕帚。夏誊从不知道还会有买一赠一这样的好事落在自己头上,何况这房子并不是自己花钱买的……


“……好了好了不哭了,快回屋里去,看看他醒了没有。”闻人婴柔声说道,很好地中和了表情中可怕的成分。

少女爬起来,尽管依旧在发抖,可还是仪态端庄地走到房门前。夏誊心情复杂地走过由比自己矮小两个头的少女拼命踮脚才揭起的珠帘,担忧自己会不会也是个会轻易堕落在绮罗丛中温柔乡里的笨蛋。

然后他听见一个奇怪的响声,无限接近人们打响指才会发出的那种声音。
可在这样装饰幽雅的厢房里,怎么会有人无聊地打响指呢?

然后他看见薛次靠在床沿,右手举在耳侧,打了一个响指。
毫不夸张地说,夏誊从来,也再没有见过有人能把打响指这种事做得那样……总之,他茫然了。
在闻人婴的催促下,少女奔过去,颤巍巍地伸手去碰薛次。直到衣袖被少女的指尖轻轻一扯,薛次才动了一下,一头向床外栽去。
总算少女站位巧妙,这次反应又很敏捷,身体晃了晃后撑住薛次的肩膀,将他扶着靠回床沿。做完这些,她哭着问道,您醒来了么?

闻人婴面无表情地叹了口气。

薛次张了张嘴,并没有发出声音。少女也茫然了,哭着问,您说什么?

夏誊皱起眉头,看着薛次缓缓举手,依次指点了自己的眼睛、嘴和耳朵,再摇了摇。这套动作的含义如此浅显,致使他依旧很茫然。
耳边忽然传来闻人婴一声惊叹。

“无量寿佛!他不会真是哪路神仙吧!”

“这是怎么回事????!!!!”
等夏誊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攥住闻人婴的衣领摇晃了五六下。他听见有人在用自己的声音冲着闻人婴咆哮。
闻人婴双手捂住耳朵,面无表情地连连求饶。

“他现在还能喘气儿,学生我已经是不世出的神医了!那可是入口气绝的阎罗散!他可是一口气喝了一茶杯!”

“他现在怎么这半死不活的德性?!”

“余毒侵入脏腑经脉,眼睛瞎了,耳朵聋了,嗓子哑了……”闻人婴的目光转向薛次,见少女居然捧了一杯水放在他手上,不由停顿下来。
夏誊也停顿下来。

薛次小心地双手捧着茶杯,极其缓慢地举到脸前,像要品鉴茗香般先闻了闻,片刻后又喝了一口。但脸上并没有陶醉的神色,反而有如冰雹前的乌云一样沉静。


“……看来多半还有闻不到和尝不出。”
闻人婴下了结论。
然后又用发自肺腑的真诚声音感慨说,此乃神人也——您可真捡着一大宝贝!!

“你怎么知道的?”
夏誊的脸色则如同雷暴前的乌云,隐隐还有电光闪烁。他已经忍无可忍了……

“很简单,他醒来之后,看不见是最好判断的。然后他在耳朵边上打了两次响指,确定听不见。察觉到有人后,自然就知道自己说不出话。然后他又要了水——我想他要的是茶,怎么要的不管了……”闻人婴模仿了薛次的动作,先闻一闻,再尝一口,“发现闻不到茶香,喝不出味道。”


夏誊站在那里,任由少女用尽全身力气搀扶着薛次从身边擦过,艰难地坐到临窗书桌前。她已经不再哭泣,正以优美而纯熟的动作铺纸研磨,从笔挂上取了一枝斑竹兔毫笔,在砚池内浸润后又在池壁舔了舔,这才放在薛次手里。

薛次摸索着确定了纸张的位置,提笔写了几个字。少女偏过头想了想,又犹豫了片刻,伸手在他背上写了起来。
闻人婴认出那分别是谢、小、山三个字,转头请示了夏誊的脸色,扬声问,他写了什么?——没事,说吧,他看不见也听不见。
少女闻言全身一颤,惶惑地回过身来,用蚊蚋般的音量嗫嚅道,他……问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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