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禹当晚便现身在医院,身旁跟着一个脸色有些苍白的女人。女人的身分也很好推敲,逸姐,但她最后并没有阻止自己的师兄把人要走。
听说柳齐被带走时意识清醒,却没有多作抵抗……而厉禹将余静收入门下,则又是后话了。
总之,十四在急救后脱离了险境,只是一直神智不清地在医院住到了今天。两只手上的石膏,是前几天才拆的、而人工假肢注定得跟着他一辈子……两条断腿让医师重新评估过,却萎缩得太过严重,而连最基本的义肢都无法装上去。
“就这样吧。厉禹先生说,等您清醒后他想把中介的业务交给您,或者,如果您还想继续教书,他也可以再安排。”
余静坐回床边的椅子上,低声说完,便忽然抬起头。病房外的走廊传来吵吵嚷嚷的声响,几秒钟后,只看见莫莲娇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正拉着一个中年男人蹦跳着走进来。
花了一下子,十四才认出身着便服的游医师。他和莫莲手上拎着慰问品,看见余静在和十四说话,明显地顿了下。
盯着病床上的人,片刻之后,游医师才露出微笑。
“年轻人,清醒过来啦?”
“师兄!”
莫莲放开游医师,冲到了病床边,左看右看、确认十四是真的康复。另一头,余静站起身,对着两个踏进病房的人点头示意,游医师慢慢地走近,到家属休息用的躺椅旁,放下慰问品。
“小雪朵,你都跟他说了?”
“嗯。”
他喊了余静的新名字,就好像以往他称呼那个杀手后辈。十四回来之后他也没被为难,毕竟非亲非故,他和柳齐的命运倒也不是非得绑在一起。
“还有没有哪里痛?”
莫莲在床边不停地上下跳动,十四微弱地勾了勾唇角,伸出手、在自己的师妹头上轻轻地拍了一下。莫莲马上乖下来,嘿嘿地笑了两声。
“没事了……没事了。”
那彷佛在说给自己听的安抚。十四重复了两次,深吸了一口气,才觉得身体轻松很多。他抬起头,不经意地对上游医师的视线,对方似乎想说什么,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依然没出声。
十四当然知道他要提的是谁,就算没见到游医师,他也会做的。
复杂的情绪交织而成,舌尖的名字有些未曾相识的陌生。被厉禹带走,那人恐怕也凶多吉少,但既然余静没有提到,或许对方还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
“我想见见柳齐。”
道别吧,若那家伙还活着。或最少最少,了结这段因果。
章之伍拾肆.刺猬与蔷薇
1.
靠近郊区的练习场,隐藏在众多的老建筑间。如果不是熟悉路线,驾驶很容易在零碎的矮房间迷路。
午后的阳光轻柔而煦暖。取得了暂时离院的许可,莫莲载着十四来到他们都去过的场地。边缘的宽房子原本是个靶场,商家离开后,被厉禹买了下来,作为训练后辈的练习地。
“那个人啊……唉,怎么说,虽然被救过一次,但他对师兄你做的事,实在没办法让人接受啊。”
莫莲坐在驾驶座,沿路不停地碎念。她对柳齐的认识并不深,一次任务的交集,留下的也不是多么良好的印象。
“坏人。”
对于她的评价,十四不置可否,一路安静地来到目的地。莫莲把车停在练习场外,再把折叠于后行李箱的轮椅搬出来。
推他到练习场门口,并打开建筑的铁门。一楼的室内空间异常空旷,却因为少了通风扇以外的窗户而显得有些阴暗。
“我在外面等你……唔,带着这个吧。”
莫莲把自己防身用的手枪塞给了十四,后者收下后,自己挪动轮椅,进到练习场。
十四一眼就捕捉到了人形,柳齐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缩在里侧的角落、也不知是昏迷还清醒。慢慢靠近,隔着一段距离便闻到了阵阵恶臭,那人的手脚全烂了,四肢腐烂后还盘旋数只苍蝇。
连捆绑的功夫都省下。有一瞬间,十四几乎忘记了自己原来的目的。轮椅停在几步远外,他就那样看着柳齐。
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不过身形整个瘦了一圈,光裸的上半身看得见突出的肋骨……他遭遇过毒打,躯干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痕,腰际的擦伤还在冒血,一只苍蝇迫不及待地落在上头,却没人挥赶。
“柳齐。”
十四回过神,把轮椅挪到角落、直到他可以碰到那人的距离。他一手抓着轮椅扶把,另一手伸出去,把柳齐面向墙壁的脑袋翻过来,接着他看清那人的脸,停顿了动作,双眼不自觉地瞪大。
他知道自己那师父一向心狠手辣,可他依然没想到他看到的会是这样的柳齐。要不是莫莲肯定这人被关在这里,他甚至不敢确定眼前那面目全非的人是谁。
五官早看不出原状,鼻梁打断,眼眶一边红肿、一边呈现黑紫色。上下唇咬烂了不说,微张的嘴里找不到一颗完整的牙。撕裂的脸颊内卡着食物残渣,他身旁有一盆水,可水质脏成了混浊的绿黄色。
被十四的动作惊动,他才艰难地把眼打开一条缝隙。充血的眸子看见十四逆光的身影时、出现了一丝丝惊讶。但他无力起身,只能用原本的姿势倒卧在那里,轻嚅着唇,发出的音量却必须仔细听才得以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