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深之后,窗外的灯火熄灭了大半。凌晨时分医院里剩下急诊室还正常运作着,其它区域几乎一片漆黑。
这时间有访客便显得特别不寻常,尤其那道人影朝着几乎无人的九楼走去。踩在楼梯间的脚步无声无息,偶尔碰上转角逃生指示的绿光,依然如同潜行于黑暗的鬼影。
柳齐不清楚自己能不能算这样的存在,他根本没去思索那些。只是想起了便来看看,按照游医师给他的房号摸黑地找过去。
他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差点被杀的事……应该说,是因为十四最后仍放手了。
柳齐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在学校遇上十四的学生、听见他们谈论他。学生们口中那个和善的老师,被锯掉了双腿,怒容、悲容、甚至于面无表情,每个他都清晰地看进眼里了。
感到喜悦吧。因为对方比自己更痛,暗自窃喜……该是这样的。只不过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在见到的当下失了神?之后又动念、漏出破绽给十四拭泪?明明对方不值得怜悯。
坦白说,柳齐有些焦躁。要说憎恨他比十四更恨,可是处于绝对的优势中他还无法平静。前一天的刺杀行动里,他竟因恍神而失误,差点害死了协助任务的那个年轻人。
“所以……为什么呢?”
柳齐沉着脸,推开楼梯入口的铁门、踏上九楼的走廊。他不想带着这种表情去见到十四,即使对方很可能已经睡了……他仍扯开了僵硬的微笑。
实际见到人以前,他还不确定自己想找到什么?就着长廊旁的窗户,透进室内的微光,让他还能勉强看清另一侧门上的房号。由远处便依稀听见某种液体滴落的声响,这让他稍微顿住了脚步,却又很快地继续往前。
滴答滴答……前进一段距离,柳齐更加确信那声响并非错觉。依游医师所说,十四的房间位于走廊尽头,这整排病房都没有病患入住,因此声音的来源也只剩下十四所在的位置。
不,不对,同样可能是天花板上方的漏水。柳齐蹙起眉头,加快了脚步,空着手、但他自信他能应付大部分的状况。
只要不是那家伙突然自我了结就好。有一刹那,这样的想法闪过脑海,没有持续几秒,柳齐便到达了走廊最末的房间。
他能亲眼确认房内的情况了。然而隔着挡住病床的帘子,他却听见了另外一种声音,粗重的喘息混着痛苦的抽气声,让他连故作笑脸的神情都忘记。
当下他什么也没思考,依循反射地伸出手、打开房门口的电灯开关,并上前一把扯开那碍事的帘子。
他僵住了,后头病床上的十四亦维持着原先的动作,脸色苍白地转向他。
2.
窗外夜色低垂,十四裸着下身,左手紧抓着病床旁的栏杆,右手则整只探进了自己的下身……身下淌着血,也沾到了包覆大腿的绷带,柳齐方才听见的水声,便是来自蔓延至边缘、往地板上滴的血水。
“你在做什么?”
柳齐愣愣地站着,彻底傻住了。这也许比十四横尸在病房内还教他难以理解,眼前的景象既难堪又诡异,他该别开脸……但怎么都无法移动自己的视线。
十四背靠着床头,两段残肢之间,他把整只手掌、和部分的手臂都探了进去。无视了柳齐,垂下眼,他崩着血还继续尝试深入。
只有十四自己晓得,在肠肚内勉强翻搅的手指,几次触碰到某样物体的金属柄……他试着想把东西勾住,但不断失败。那对象卡在内里,好像随时要贯穿脏器。
该死。他已经精疲力竭了,却仍一点办法也没有。十四实在不愿求助于柳齐,但看来他别无选择。
“我想把里面的东西弄出来。”
“什么东西?”
“一支……扳手。”
开口才发觉自己气若游丝,剧痛和失血让十四发晕。他不该期待柳齐的协助,那群走入偏途的少年,把整支比手掌还长的扳手塞进他体内,抽插、将东西更深地推入……但那些可就是眼前的人放任的。
柳齐久久才回神,箭步上前,他重重地一拳揍上十四的太阳穴。十四从枕头上滑了下去,脑袋侧到一边,他闷哼了声,眼前视野开始模糊。
“你他妈的没有嘴巴吗!人就在医院了,不会讲一声?”
“我好痛。”
这几天来第二次了,只是这次十四清醒着。痛得哭了,他勉强把右手从体内抽出来,手中空着,带回的是更深的撕裂伤与更多的血水。
大概不能算清醒。是疼到了极点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向不对的对象示弱。
柳齐没留意到自己竟也爆了粗口,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用十四解释他也能想通,小程他们以前就干过类似的事,但这次他分明有说过这是他、的、人!
这会把十四弄死的。而最荒谬的是病床上这家伙,给那堆小鬼说话,还打算自己把东西弄出来就算了?
从女人那里听过的故事,滴答地回荡耳边。对于孩子们的歉疚,真的比这还痛吗?
“我推你去楼下急诊,你别动。”
喉咙里挤出的声音无比干哑,柳齐惯于握枪的手居然在发抖。他深呼吸,可是怎么也找不回思考。他终于知道不光是恨,看着这张脸、想到的那些事,远远比憎恨复杂。
但已经不是一句不干就能结束的。望向十四空荡的双腿,互相剥夺的轮回已经……停不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