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幸的是，在此后的两年中，小灰蛋就被藏在了这个巷子里，并且无人发现。虽吃不饱穿不暖，好歹是安然无恙地度过了两载春秋。
当小灰蛋会喊娘的时候，妇人抱着他哭了一宿。
白成风心中涩涩的，身体上的银光就如在安抚他那般，轻轻划过他的背脊，让白成风哭笑不得，需要安抚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小灰蛋。
继续往前走。
没过一段时间，年纪尚小的小灰蛋已经习惯在每夜等待娘亲的到来。然而这一日，他等了好几个时辰，也未见熟悉的身影走来，可他谨记娘亲的话，自始至终没有踏出过院子一步。
终于，在天色即将破晓之时，前方终于跌跌撞撞地跑来了一个妇人。小灰蛋连忙跑到巷口去，便见远远而来的妇人浑身是血，□□更是鲜血淋漓，触目惊心的血迹让小灰蛋彻底傻了眼了，他手足无措地想跑过去搀扶住妇人，却又怕妇人生气不敢踏出巷口，只能焦急地等待着妇人走近。
而在离巷口七步之遥时，妇人的身体再也坚持不住了，在他面前慢慢倒了下去。小灰蛋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颠簸地跑到妇人身旁，哭喊着唤娘。妇人抬起苍白的脸颊，张了张唇，立即又从口中溢出了些鲜血来，“孩子，别哭。”
她费尽力气将手中的包袱推进他怀里，包裹里沉甸甸的，压得小灰蛋站不住身子了，一下坐倒到地上，“娘……娘……”
他哭得很小声，妇人伸手揉了揉他的额头，将他抱到自己眼前，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在那之后，神情陡然凌厉，一把将他推回巷子里，冷冷地说：“谁准你出来的！滚进去，躲在Cao堆里面！你想被别人发现好害死我吗？滚回去，里面的东西够你吃上好几天了，没吃完之前死也不准出来！否则我就再也不来见你了！”
小灰蛋泪眼朦胧地看着妇人，“娘！”
“滚进去！还当我是你娘就滚进去，死也别出来！快滚啊！”
妇人的怒吼声让小灰蛋捡起包袱一步三回头地跑回巷子中，哪怕中途摔了一跤，他也不敢稍作停留。回头不舍地看了眼妇人，见妇人仍旧冷冷地看着他，只好瘪起嘴哭着躲入Cao堆之中。
见他终于躲进去了，妇人这才松了口气，□□随之而来的疼痛让她逐渐被黑暗淹没。
妇人死了，小灰蛋并不知道。
他躲在Cao堆里，看着远处巷口娘亲伸在外面的那只手，想着娘亲说的话，他将包袱打开，看也不看里面是什么，拿起来就往嘴里塞。食物和着眼泪一起吃如嘴中，于小灰蛋而言，形同嚼蜡。
他看不到妇人的身体，只能远远看着妇人一直伸在巷口的那只手，十多个时辰丝毫未动，而他包袱中的食物还未吃完。
也不知是小巷太过偏僻还是因为什么，妇人的尸体隔了两日才被人发现，而小灰蛋便一直不知疲惫地往嘴里塞着食物，他不知道吃到嘴里的是什么，只知道是苦的。
巷子外的妇人似乎被很多人围了起来，他们七嘴八舌地谈论着什么，彼时的小灰蛋听不懂，所以也没细听，白成风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
画面中，妇人的身体被几个大汉抬起来了，血迹斑斑的身体瘫软在几人手中。被他人抬起来的妇人沉睡的脸朝着小灰蛋的方向，小灰蛋滚烫的泪珠灼伤过脸颊，两只沾满污秽的双手抓起食物就往嘴里嘴里塞，双眼却紧紧地盯着妇人面色苍白的脸。
“不要……不要带走娘……”他低低地抽噎着，将干硬的食物塞进嘴里，不待咀嚼就要下咽，嘴里的食物还未咽下去就拼命地继续塞。
他想跑出去阻止众人，却记起了娘亲的话。
没吃完之前不能出去，不然娘亲就再也不来见他了！
泪水模糊了眼前的视线，他却想要将娘亲的脸看得更清楚，于是他用袖子擦了擦，再去看妇人的脸时，就看见一个衣着光鲜亮丽的男子一巴掌打在妇人的脸上，鲜血立即从她的七孔之中流了出来，“贱人！”
大抵只有这句话，是小灰蛋听得懂的。
“不要……不要打她……”
他死命地吞下食物，却仍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娘亲被带走。
“不要打她！”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小灰蛋抬眼望去。
只见一个比他更要矮小的身影挡在妇人与那男子之间。
“她都已经死了，死者为大你没听说过吗？穿得人模狗样，做出来的事怎么这么无耻呢！”
小孩的发音还有些模糊，穿得也破破烂烂的，他矮小的身形却像个英雄一般出现在小灰蛋面前。
“这是谁家的小崽子！爷的家事管你屁事！还不快滚！”说罢，伸手就要打向小孩子，一侧的人却及时将他拉住，不屑地看了眼小孩子，再朝男子说道：“这事柳家捡来的孩子，叫什么白成风？你可打不得他，莫说打他了，你要是碰了他一下，那柳家的两个无赖可不得赖上你？”
小小身影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挺了挺胸膛，“你敢打我？”
男子气得浑身发抖，却也忌惮着他父母的无赖程度，只好一挥袖罢，“走！”
Cao堆中的小灰蛋低喃了几声他的名字，手中越发凶狠地往嘴里塞食物，再拿起一侧的水壶喝了一口，直直地盯着那个身影。那个于他而言，就像英雄一般的人。
白成风怔愣看着虚空中的画面，这件事他已经完全记不得了。原来那时候，小灰蛋一直在巷子里面躲着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大s-hi兄这章被完全忽略了的感觉……
想想小灰蛋边往嘴里塞吃的又边哭，还只能看着自家娘亲露在外面十多个时辰未动的手，好难受
在他无能为力的时候，突然跑出来阻止男子打他娘亲的白成风就像个英雄一样
年龄的话
小灰蛋马上三岁了
白成风才两岁多一点点
另外……这样的话，一月完结……当我没说过吧……
估计得等下个月……
第73章 至死方休
那时的白成风兴许只是一时兴起；更或许只是偶然地路过，学着市井里话本中的大侠打抱不平；亦或许当时他连“死者为大”这个成语是什么意思都不明白。原来，就如此平凡的一个动作、一句话，就让小灰蛋甘愿护着他这么多年吗？
心痛得难以附加，眼前亦是一片模糊。身上的银光凑近他的脸颊，将他脸上的泪痕轻轻抹去，与此同时，空灵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已经过去了，别哭。”
他猛地点点头，提起袖罢狠狠在脸上抹了一把。
“别看了。”小灰蛋的声音继续响起，他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想看。”
小灰蛋缄默下来，银光也软绵绵地靠在白成风身上。他不在阻止，只是将白成风缠得更紧。
这个人，怎么会舍得就此放开呢？
继续往前走。画面中，当小灰蛋心灰意冷地吃完包袱里的食物，从Cao堆中爬出来之时，娘亲早已不知所踪。他违背了娘亲的叮嘱，爬出了Cao堆便疯狂地朝巷子外跑去，他跑到几日前娘亲倒下的地方，那里有一滩褐红色的血迹，神使鬼差地拿起捡来的木桶，跑到溪边去打了些水回来，找出了快较为干净的破布。他在破布上蘸了些水，将褐红色的血迹一点一点擦尽，待地面干净了，他将沾满血迹的破布小心翼翼地放回到Cao堆之中。
他没有去找妇人。他年纪不大，却也听得懂“死”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娘亲同他说过，死了，就是消失了。娘亲还说，如果有一日，她不再来看自己了，不是她不要自己了，而是她消失了。
冥冥之中，小灰蛋明白了。娘亲倒在那个地方的时候就已经消失了，但他还在自欺欺人，他以为自己一直听娘亲的话，娘亲就会再回来，所以无论如何她也遵循娘亲的话，在食物吃完之前绝不踏出这个Cao堆半步。
所以即便娘亲被带走了，他依旧每夜都坐在巷口出，眺望着昔日娘亲时常走过的那条路，只可惜，从那以后，就如同娘亲所说的消失了那般，再未曾出现过。
他靠着妇人包袱中留下的一些碎银子活了下来，在南风城中以乞讨度日。捡了些别人不要的东西简简单单地做了一个Cao棚子。
因为他模样生得实在好看，经常被城中其他乞丐欺负，所以他每日都用泥土将自己的脸覆盖了厚厚的一层。有时候他会悄悄找去柳家大院，躲在角落里看着幼小的白成风捣鼓一些他从未见过的东西，这些都是白成风从不知晓的。
原来在幼年之时，小灰蛋一直躲在角落陪着他。
再往前走，小灰蛋已经从城里捡回来不少无家可归的孤儿了，他像个大哥哥一般照顾着他们。直至有一日，他看到白成风被一群武夫追着东躲西蹿，急得泪眼汪汪，最后去别家偷了些竹木奉让院子里年纪稍大的孩子一起去寻白成风。
待找到之时，白成风依旧被一群人按在地上痛打了，彼时也不知小灰蛋使了多大力气才将他身上的人一一挥开，疯狂地挥舞着棍木奉，那是他第一次伤害别人，心中也十分害怕，但他更不想看到白成风受伤。
小灰蛋把白成风救回去之后，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和白成风拜了把子。待白成风回家之后，小灰蛋看着年幼的铁球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是乞丐……和我拜把子岂不是折辱了他。”
铁球向来不拘小节，拍了拍他的背，“别担心了，反正他爹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坑蒙拐骗，还不如咱们做乞丐堂堂正正呢！”
而在那一刻，待人素来温和的小灰蛋却是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没好气地瞪了铁球一眼，当夜买回来的馍馍还少给了铁球半个。自那以后，铁球就再也不敢在小灰蛋面前说柳家和白成风的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