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向经理威胁费夷吾的那样,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孙敬义有个好歹,他就完了。为了从竞争对手越隆集团那里抢来这个项目,向经理几乎是踩着孙敬义底线和镇政府达成了最终协议。
按他这年纪和资历,换别的单位未必会让他掌舵兴建大型项目。这项目做成了,海阔天空凭他跃,要是不明不白地中途夭折,他别想在这行再混下去。
为了前程,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厂房里静悄悄的。
远远看见两辆助力车停在水槽外十米左右。车上没人。
向经理高声喊:“孙总、孙总。”
没有回应。
工头让驾驶员继续- cao -控机器往前开,原地等向经理过来,呲了呲牙:“真邪。”
向经理- yin -沉着脸,一言不发。
水槽上方有烟囱和通风管道,边缘不时喷出火舌,狰狞而克制地撕扯四周的空气,周围仿佛有一个透明罩子,牢牢地把火焰封锁起来。场外看起来惊心动魄的火光并没有蔓延到其他区域。
大型封闭空间除了令人微感不适的焦味,温度和室外差不多,没感受到显著提升。
向经理还记得当时有吊车工说听声音这槽很浅,孙总就改主意把原定的两百桶汽油缩减到二十桶。
火本是狂暴的,吞噬一切的恶魔。
然而燃料减少了十倍的火却像是电脑特效,看起来张牙舞爪声势浩大,实际上没有任何杀伤力。
但,真的没有杀伤力吗?
两台挖掘机在助力车前停下来,驾驶员探出头来喊道:“哎,老板,您让我们来捞谁啊,这连只苍蝇都没有……”
吊车继续往前开。
向经理心底一阵发寒,跟工头一对眼,眼底都是深深的恐惧。
工人们没注意到孙总进厂房,他们知道。
孙敬义失踪了。
不仅孙敬义,还有紧随其后的助理和两个保安。
厂房里灯火通明,除非孙总实在闲极无聊伙同助理保安躲在柱子后面,跟他们玩捉迷藏,不然没道理看不到人。
那瞬间,向经理什么也没想,他看着工头那张法令纹深如刀刻的脸,吊车的- cao -作工喊“不能往前开了,火太大了”的声音好似吞吐的火舌,带来一阵灼灼的热意。
分不清谁先谁后,工头和向经理迈开了脚步。
向经理往外,工头往水槽方向,去追吊车和挖掘机。
向经理跑过了一道- yin -影,在踏上第二道- yin -影时,脚下突然一空,心脏刹那间停止跳动,他以为自己要摔得头破血流,然而并没有。
他被凭空一只手拎起来。
奔腾的血流像从500米高空重力加速度砸下来的大锤,狠狠地在胸口敲了一下,心脏剧烈跳动,跳得他头晕眼花。
“哟,小向,你还挺勇敢的。”
向经理循着声音看到了孙总,他像一块猪肉被黑色钩子挂在天花板上,剪裁得体的西装绷得很紧,整个人可笑得如同滑稽人偶,却仍努力在下属面前保持恩威并施的姿态。
他周围的人表现就比较正常,一个保安耷拉脑袋可能晕过去了,一个保安一会儿一句接一句地爆粗口,一会儿哭爹喊娘。
那个平常缺乏存在感的助理则因毫无节奏的踢腿运动而不停旋转。
向经理晕晕乎乎地问道:“孙总,这,怎么回事啊?”
孙总费力地把左手送到右手旁,解开一只袖扣,又费力地扣回去,接着用右手解开左手的袖扣,重复之前的动作,看得出他忍了又忍,- yin -阳怪气道:“怎么回事,你怎么不问问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向经理心想:孙总,您裤裆要是没- shi -,我可能会进行深刻的自我反省。
孙敬义留意到他视线所向,残存的理智彻底土崩瓦解。嘴唇剧烈地颤抖,怒火烧得太旺,似乎连骂人都忘了怎么骂。
完了,向经理绝望地低下头。
他看到跟他背道狂奔的工头正领着三台车快速接近那道拔擢他的- yin -影。在离那里咫尺之遥时,工头四处张望,好像在疑惑他躲哪儿去了。
三台机械车和工头的身影踏上了明暗相交的区域。向经理心里一惊,大声喊:“工头!别走!”
“别叫了。”孙敬义冷冷道,“听不到。”
助理也放弃了蹬腿运动,抱着旁边的保安停下旋转,一脸疲惫地说:“刚才我也喊了你很久。”
向经理不愿相信,他觉得自己可能磕多了抗焦虑的药,因而出现幻觉,只要他喊破喉咙就能终结这场幻觉。
穿过那道- yin -影,在被光明笼罩的那刻,工头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唤,仰头看了看天花板。
但只一眼,工头便加快了脚步。
向经理放弃了。
孙敬义问:“你刚才为什么不叫费小姐她们来?”
“她们……”尚经理呼哧喘了口气,快速思考怎么把责任推给那三个看起来一点儿都不靠谱的女生,“她们搞的!就是她们搞的鬼!”
孙敬义想起那辆明黄超跑,倏地变脸,转头问助理:“上次我没拍到的那款车被谁买走了?”
助理有气无力道:“只知道是越隆的高管,具体是谁查不出来。”
“越隆?”尚经理条件反- she -地重复了遍。
孙敬义敏感地察觉出什么,映着远处的火光,绷紧咬肌的脸如同夜叉:“小向,跟你竞标的对手也是越隆?”
向经理犹犹豫豫,他知道没法隐瞒,但也不想这么快迎接孙敬义暴涨的怒火。
下方“咚咚”的脚步声及时转移了孙敬义的注意力。
那个哭爹喊娘的保安兴奋地晃起来,喊道:“她们来了,她们来救我们了!”
在那道- yin -影前和工头汇合时,费夷吾听到上方似乎有人窃窃私语,但抬头看了半天,什么都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