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琢的伤养好了,自然再没有留他的道理。
他尽管总是告诉自己“这人不会答应的”,又一点一点忍不住陷进去一点。
到了这一步,怕是再没有什么理由同他朝夕相处了。
他吸了口混杂着消毒水味的空气,缓缓吐出来。有生以来,第二次尝到难以割舍,竟然是这种滋味。
不过难以割舍的,最后都“一刀两断”了。
再说“一刀两断”这件事,要做就要一鼓作气,不然等到以后就没胆量了。
路琢这一骨折,把小半个乍暖还寒的初春都给耽搁了过去。杨子湄昨天出门去实地调查的时候,在C市偏西部的一条十分偏僻的街道上发现一条啤酒街,他决定今天带路琢去那里痛快一回,权当庆祝他“大病初愈”。
路琢也是若有所思。
除了家里人,旁的人再没有对他这么上心过。
那人从不多说一句话,总是在闲聊的时候,手边就多了一杯热茶。
会边挑剔他“傻小子睡凉炕”,然后劈头盖脸砸他满头满脑的围巾、手套、帽子、口罩。
他们不像是情侣,但却有实无名的相互陪伴了许久。他自谓以后再不会和什么人这样近距离接触了。
他想起他奶奶那天说的话,“人生可不就是件麻烦事么?”
他原来是因为什么才一直拒绝呢?
是因为性别吗?有这方面原因,但不全是。按着他原来的想法,顺顺利利的娶回来一个姑娘,男女之事也就定了,顺顺利利的要个孩子,也算对上有交代对下有教养了,接下来顺顺利利的变老,一辈子就也有交代了。
这样下去……事业是主旋律,人情倒变得有些细枝末节。
可是听了他奶奶的话,他才恍然生活原不是这么简单就算了的。两个人在一起就会麻烦无数,需要彼此磨合。
既然都是麻烦,那就不在乎多添一件了。
无事不可生事,遇事不可怕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说穿了,生活不就是这样子么。
风平浪静有风平浪静的好,波涛汹涌也未尝就骇人。
但最关键的一点是,他喜欢这个人吗?什么才算喜欢呢?
他一点概念也没有。他心里暗骂:“我晕,他妈的又绕回去了。”
杨子湄今天出门穿了件灰色长款的开衫毛衣,大翻外的毛衣领随意的堆在肩上,里面是一件白色复古的亚麻衬衫,出门的时候专门把袖口解开挽上来压在毛衣袖口外,有什么需要的话,方便随时往上撸袖子。下面则套了条稍微破洞的牛仔裤,脚上踩了一双白色的高帮帆布鞋。
路琢看着他颀长挺拔、却从容放松的背影,心里渐渐回过味儿来。
如果他不曾接触这个人,在外表看上去,放在古代来讲就是有些“风流倜傥、君子如竹”的意思了,都少都有些高冷出尘,不好相与。
可是实际却是这样,那人几乎对自己到了一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地步,他一点都不觉得那人有什么不易近人的地方。
这事再往深了说,不就是那人待自己同旁人不一样么,愿意卸了一身华丽的文饰,露出自己全部的质朴,什么企图都没有的跟他朝夕相对了这么久。
他急于说些什么,可又觉得不论说什么都特别像是在付给对方应得酬劳一样。那人真的什么都不图,自己冒冒失失的说出什么来,倒不像是在感激了,反倒显得像是同情与怜悯。
同情他十分的付出没有一分的收获,怜悯他义无反顾的飞蛾扑火。
他还是感激他的,太周到太细致太聪明,令他还可以光明正大的将感谢说出口,不至于非要逼他到连一句“谢谢”都觉得忸怩万分。
这人,磊落到连人情债都没要他背,像是几乎打定了主意,以后不会再有什么感情上的往来。
现在他反倒有些踌躇了。突然就有些埋怨他的干脆利索来。
等两个人开车上了大路,路琢发现走的并不是回家的路,他扭头看着杨子湄:“不回去么?”
杨子湄一手撑在车窗上扶着额头,一手扶着方向盘,无所事事的开着玩笑:“你说你打算回去干什么?”
路琢想了半天,毫无新意道:“叫大白他们,出来喝酒。”
杨子湄就乐:“想来你也没别的打算了,昨天出去瞎晃荡发现一条啤酒街,今天带你出去转转,庆祝我们路大残废重新做人了。”
所谓啤酒街,就是简单的在路口的上空悬了三个字“啤酒街”。四点的时候,交警过来把这一条路封上,然后一家一家流动摊都出来扎堆了,满满一条街都是卖小零嘴的,足足铺出去200来米长。
东西和平常的夜市没什么两样。不过胜在地方拥挤,声音嘈杂,人挤人,吆喝声沸反盈天,被脚步来来回回遮掩的路面上尽是些尚算能忍受得了的垃圾,红绿黄的灯光纷纷扰扰,流浪猫流浪狗在人缝里穿梭,随便一张桌子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油污,特别有一种黑社会的氛围,格外适合用来发泄。
杨子湄把车停在不远处一个大广场的车位上,两人安步当车溜达过来,随便挑了一张桌子就坐了下来。
按以往,路琢肯定要把桌子来来回回擦三遍,最好能楷下一层油漆来才罢休的。不过他心里事太挤,反倒二话不说就把肘子搭上去了。
杨子湄皱着眉,心里诧异了好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