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婧祎。”她顿了下,“大理寺卿。”
司年安看了眼赵嘉敏,“郡主现在已经不是郡主,暂且不论。”又看向鞠婧祎,“那你呢?身为大理寺卿的你也觉得,裴孝堂做错了吗?”
“从大局上来说,他赶跑了突厥,维护了安西都护府二十年的和平,难道不对吗?”司年安淡淡道,“不到百人的边关小镇的百姓之死,换来的是边关二十年的和平,大晋领土不被践踏,更多百姓不被伤害,不值吗?难不成让他眼睁睁看着突厥三不五时来隔靴搔痒,平白消耗不必要的军需?镇守北境的闻老将军所带领的军队,还有,安平郡主的军队,才更需要这些。”
赵嘉敏摇头,“可你不能这么说,他是拿那些无辜百姓当诱饵。”
“当诱饵,这不过是宁河的一面之词,没有证据,谁知道是不是裴孝堂手下将领的疏忽导致?再说站在你摄政郡主的角度上来看,不对吗?”司年安低声说,“两害相较取其轻,不是上位者的一贯选择吗。有舍必有得。”
赵嘉敏凝神道,“是,有舍必有得,但是,即便我当初站在他的位置,我也不会做出这种决定。可能在你看来我有些天真,因为我不愿无端牺牲任何一个人,但我认为,必须做出取舍的根本原因是能力不够,困境并非理由。”
司年安的视线落在地上的火红,嘴角向下撇去,似是想要发出一声叹息,时常带笑的桃花眸也敛住笑意,透出一股悲悯气息,“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呢?”
赵嘉敏没有注意到司年安的神态变化,思索道,“那就,到时候再说吧。值得庆幸的是,在我身为摄政郡主的四年里,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时候。”
“也许从大局来说,确实如此,结果也证明了裴孝堂似乎并未做错什么。”鞠婧祎蓦地开口,她一双眸子清澈明亮,声音不大,却在这作乱的风中异常清晰,“是,一点微不足道的代价换来盛世安稳,谁不愿意呢?可谁又甘愿做这盛世之下那微不足道的代价呢?谁的命,不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如果是心甘情愿以己身奉献,无人会阻拦,更会盛情赞扬,但那些无辜的百姓,他们并非心甘情愿,他们甚至什么都不知道,就成了被名为盛世的车轮之下碾压过的无名之地,连个名字都留不下。”
“这不是很正常。”司年安轻笑,“谁又能流芳百世,那些皇帝,哪一个不想留名青史?可真正留名的,又有几个?”
“正常,就一定是对的吗?”鞠婧祎反驳道,“那些无辜的生命所造就的是裴孝堂之盛名,人们只会记得裴大将军建功立业,却不会记得裴大将军的盛名之下,是怎样的累累白骨。既然做出这种事,就该做好盛名随时颠覆的准备,从别人手中夺得的一切,势必要以另一种模样的代价归还。不然,天理何在?”
“说得好!”
陌生的男声响起,几人寻声看去,不由一愣。
一群人带着各式各样的工具不知何时出现在附近,面色皆是凝重,而宁河夹在中间,眼圈泛红,似乎是被鞠婧祎的话所感动。
“我可以清楚明白的告诉你,这里就是二十年前死去的人们的葬身之地,裴孝堂不敢暴露自己的罪行,就命手下人在这里挖了个坑,随便把人埋了进去。七年前的旱灾让不少人暴露,但也让这个埋骨地暴露出来。”刚刚出声的大叔说道,“本来宁河带你们回镇子,还游说我们说些当年的细节,我们本来不想相信你,但是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们不帮忙,怎么都说不过去!”
“说的是!”
带头的另一位老大哥说,“姑娘,就凭刚刚几句话,我相信你会为他们伸冤,让我们一起帮忙吧,要作人证,我们也可以!”
“是啊!”人群中接二连三响起应和的声音,“没错!”“我们不怕死!”
赵嘉敏激动地朝鞠婧祎看去,没想到她一番话居然会有这么多人愿意来帮忙。鞠婧祎也微笑着看向她,一连几天紧张的神色终于有了分满足。
而司年安却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多了人帮忙,效率自然快了不少。看着鞠婧祎和赵嘉敏两个小姑娘,镇民们也不愿让她们劳累,没挖多久,就把她俩赶到一旁休息。
司年安见鞠婧祎过来,没好气的说,“你知道他们躲在一旁,才故意说这种话吧。让那个裴孝堂付出应有的代价,也不怕牛皮吹大发了。”
“若是谁也不愿意成为为他们出头的人,那么所有的一切,都会消散。”相比先前,鞠婧祎此刻声音放得极低,如果不仔细听,恐怕都听不见她在说什么,“我做官,就是不想再像当年那样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证据消散,却…什么都做不了,那么深刻地体会着自己的无能。”
赵嘉敏喝水的动作停在半空,虽然鞠婧祎的语调平静,但她却能感受到沉重的悲痛,与想起太史令时的哀伤相比,多了一份愧疚。
束手无策。鞠婧祎,也会有束手无策的时候吗?
好像她第一次遇见鞠婧祎开始,就没见过一次鞠婧祎失败的经历。
“我有时候希望你多像点老头子,有时候又希望,你能别像他。”一片热火朝天的铁锹声中,司年安的嘲讽似乎显得不再那么清晰,“可惜,还真是好的不学光学坏的。”
一天下来,人们挖出了第一层的尸骸。
司年安的预感没有错,这里是一个大型的埋尸地,比乱葬岗还要可怕,尸骸胡乱摆放着,紧紧挨在一起。镇民们小心翼翼地将先挖出的尸骸整齐摆放在一起,又轮流看守。
赵嘉敏和鞠婧祎都被赶回宁河家休息,至于司年安,这位是大摇大摆厚脸皮跟着鞠婧祎回镇上的。
趁鞠婧祎不注意,赵嘉敏拉着司年安跑到院子里说话。
“太宰大人那么努力,你就别总是在她身边说风凉话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过,她很在意你,哪怕反驳的话也尽量控制着自己不要说重。”
司年安高贵冷艳地哼了声,“你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