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星野接过琴谱,抬头看他,似有片刻的恍惚。
天纵这才发觉自己说得忘情,不过传话而已,不该如此直白、在侍卫面前失了身为太子的矜持,忙别过脸:“总之,便是这个意思,你快去吧。”
宁星野拱手行礼,芙蓉宫灯下,眼睛亮亮的与星河颇有几分相似:“臣,先替大哥多谢殿下的深情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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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结束后已将近隆冬,天纵白日里除了参加朝议,还要去翰林院中阅卷,晚间才有空翻阅奏折,每每忙到深夜才得休息;直到阅卷结束、结果评定,才略略得闲。
不出意外地,今上在殿试之时,将天纵在阅卷中挑中的名为沈逸的考生点为新科状元,将他分派至翰林院中。沈逸于是便成为名副其实的太子门生,新秀崛起,一时众家拉拢,炙手可热。
天纵听闻此事,倒不愿自己费心提拔的人走了弯路,有心提点他一二,便时常在下朝之后将他传至书房中叙话。沈逸年少耿直,意气风发,议论起朝政来口无遮掩,深得天纵心意;两人每每聊得投机,直至天黑才发觉忘了时辰。
按宫中旧例,祭灶这日要赐给禁卫各部一桌席面,以示犒赏其一年来守卫宫廷之功。宁星野不经意间向天纵提议道:“不如殿下也赏他们几坛酒添席?臣听说宫中酒坊在春季时收集了桃花酿酒,如今在这严冬拿出来喝,便能回想起暖春滋味。”
天纵听得他话里有话,不由白了他一眼,却也心下一动,应允道:“好,便让禁卫来个人领赏。”
午后,宁星河果然来到天纵书房;早有内监抬了酒坛在侧等候天纵封赏用。
多日未见,天纵只想多看他几眼,偏偏他躬身低头,保持行礼姿势,叫天纵看不全整张脸庞。
恰逢沈逸也在,天纵想着多说几句拖延时间,便笑问道:“此酒虽不名贵,但既是要赏给禁卫,总该有个名字才好。沈逸,你文采出众,来说说给此酒起个什么名字好?”
沈逸想着禁卫中皆是武夫,大字都不知能识几个,若是起个拗口深奥的酒名倒怕是会闹笑话,便道:“回殿下,此酒既是以春日桃花酿制而成,不如就叫‘春花红’如何?”
天纵皱眉,连连摇头道:“不好不好,太过俗气。”
沈逸笑道:“冬日严寒透骨,若有脸颊上有春花红润颜色,岂不美哉?听似是大俗,或许喝下去正是大雅呢。”
天纵瞧着宁星河规规矩矩躬身站在案前,一时忽然起了调戏他的促狭心思。心念一转,以手支颐,松松笑道:“也罢,就听你的。宁星河,便由你将这十坛‘春花红’领了去。”
宁星河方要谢恩,天纵忽又提高了声音,自顾自念道:“春风一晌月下醉,揉碎桃花满心红。宁星河,你说,这酒名字怎么样?”
——仗着无旁人知晓,他将从前两人月夜在御花园桃花树下之事拿出来当面调侃,隐晦又直白。
宁星河浑身不易觉察地一颤,悄然抬眼,见天纵扬着眉毛、嘴角带笑看过来,赶紧低头恭敬道:“臣觉得此名极好。”
天纵满意地看着宁星河的耳垂迅速由白转红,只恨此刻不能扑上去咬一口,点点头,这才许他退下。
一旁的宁星野忍不住咳嗽一声。立秋只觉得气氛有些微妙,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只有沈逸一无所知,目送宁星河退下,好奇不解:之前明明是论及朝中贪弊之事,太子眉头紧锁;这一打岔,不知为何,太子的心情就像忽然间变好了似的。
这日沈逸至暮色擦黑方离去,立秋忙催着为天纵摆上晚膳,嘀咕道:“这个新科状元讨殿下欢心倒是不错,只是不该每次都耽误殿下用膳。”
宁星野在旁帮腔:“可不是,朝野上下都知道殿下中意这个新科状元,连饭也顾不上吃;您下回干脆留他一起用膳得了。”
天纵并不放在心上,只笑骂道:“你们倒敢在背后嚼舌根。”
宁星野嘟囔道:“臣只是提醒您,您这般重视他,又待他亲密,难免有人会多想么。”
天纵一怔,放下手中粳米粥碗,见宁星野在一旁撅着个嘴,方才想起已有好些时日没有与星河联系,便意有所指地问道:“怎么?莫非真有人会错了意不成?”
宁星野摇摇头,装模作样叹口气:“您连给赏酒起名这种小事也拉上这位沈逸,难免让人觉得您待他太过随意。”他将“他”这个字咬得重重,显得有些y-in阳怪气。
天纵失笑,却猛然想到:是了,前几日虽是趁着赏酒调戏了星河一把,却是借了沈逸起的名字的契机;星河,他该不会是,误会自己移情于沈逸?
若是那样,那天自己可真是得不偿失。这真算是乱吃飞醋了,天纵暗自笑叹。
仿佛猜到他在想什么,宁星野见内监撤下碗碟,四下无人,忽道:“殿下别笑,殿下贵为储君,您的心谁能猜到、谁又能留住啊——您从前在南墟不就收了个绮罗公主么;而且您日后还要……要成婚的。若说如今您的心思又移到了别人身上,那些日夜盼着念着您的人也只能自己承受伤心滋味,不是么?”
寥寥几句,便使得天纵脸上笑容凝住:果真是如此?星河虽每日就站在百步之外,却整日只能与自己在上下朝会时遥遥一见,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与别人谈笑、以后与别人成婚——换了自己,哪能受得了这番折磨?怪不得他会多心、痛苦,可自己还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