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故意的。”她以一种极低的,但是咬牙切齿的声音说:“你信不信,她是为了报复我……”
江落看着她眼睛里的血丝,知道她这两天晚上肯定也没睡好,虚弱地笑了笑,对她的恨语表示宽容。“我不知道她要报复谁。”她说,觉得有点儿累,在地上蹲下了,抱住脑袋,发出饮泣般的声音:“可她是送了自己的命,她不管报复谁,首先都是在报复我,她做到了。”
林露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喃喃道:“确实,她是在报复你。可我也知道她恨我,她早不自杀,晚不自杀,偏偏要在那天晚上自杀。她是故意的,我前天才穿了婚纱,她今天就让我穿丧服。”
“你说话太夸张了。”江落不想再听,阻止她说下去,有气无力地道:“你实际上也没有穿丧服,我们谁也没有资格给她穿丧服。至于杜娜莎,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自杀,也许有很多原因,这其中有我的不对,我太大意了,有很多事情,其实是做不得的,我却做了。可是……”她仰起脑袋:“可是有一件事,我这几天一直想,你那天在婚礼上确实不该那样刺激她……”
“你这是什么意思?”林露行吃了一惊:“难道她是因为我揭穿了她的那些把戏,所以自杀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落痛苦地摇了摇头,她好像在努力思考,片刻,眼神却茫然起来,揪着自己的头发:“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也许我说错了,对不起,请原谅我。”
但林露行的怒气很盛,她没有管江落,继续说了下去:“我那天是说了,可我不是想要她死,我是说给你听,难道在你看来,被人造谣,我该永远忍气吞声?她可以造谣,我却不能说实话。”她笑了一声:“江落,为什么你从来不体谅我,你不想一想我又……又受了怎样的伤害呢?”
她的这一笑凄楚至极,而且十分憔悴,使人心折。江落心里又刻上了新的伤口,江落痴痴地瞧着她,看见林露行放在身侧的手正在颤抖。江落的思绪完全混乱了,自从看见杜娜莎的尸体,她这两天一直过着地狱般的日子,她受了太多折磨,已经无法像正常人那样思考,在疲惫的麻木中,她感受到反复的疼痛,淋漓不断的- shi -血在她的伤口流淌着,从来没有结痂愈合的时候。林露行的这一个笑容,她细声细气地说的那些话,令她再度想起了她的罪恶,她不应当把哪怕一丁点儿错误加在林露行身上,她自己才是罪魁祸首。同时,江落痛苦地意识到,即使在杜娜莎殒命之后,她那种龌蹉的念头也完全没有消弭,反而因为失去恋人的打击而愈发加深。
“其实,我也想过干脆不要说它。”林露行来回踱步,又说:“我忍了很久,因为以前……以前我是信任你的,也信任我自己。可是我还是得说,我必须让你知道,江落,这对我不公平。”
江落重新把头埋下进臂弯,幽幽地叹气:“造谣的事,我其实早就料到了。我不傻,我问过她……不过我确实不知道,你居然……居然会那样找男人。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你选在了最不合时宜的时候。你以前从不和我解释,现在又为什么非说清楚不可?你不该,不该在结婚的时候,不该在我们已经交往了两个月的时候说出来,你不该追究过去的事,因为这是于事无补的,反而会伤害我和杜娜莎。林露行,感情的事本来就不存在什么公不公平。”
“那么你真觉得我错了。”林露行瞪大眼睛,说道。她的语气狂乱起来:“其实是我错得还不够,我其实还有更多的事情没有说……正是我对她太宽容了,才会让你还坐在这里吊唁她,还骗她的爷爷说是她的好朋友,你真可笑!江落,我现在要告诉你,你以为杜娜莎真是那么简单的人吗?她远不止造谣而已。高中的时候,你和我都被她蒙在鼓里,被她耍得团团转……”
“不管怎么样,她现在已经死了!”江落受不了她这样侮辱杜娜莎,强硬地打断了她:“死者尸骨未寒,而你今天跑到她的灵堂上,她家里,来讲她的坏话,这是我看到的,我希望你不要这样,你是……有家庭的人。”
“她死了,她死了,所以她做的所有事情都可以被原谅了!她只要一死,就是个十全十美的好人了!照你这么说,每个死刑犯都是清白的,甚至还要受到怜悯!”林露行竟然暴躁地叫了起来,江落正对她忽如其来的歇斯底里感到错愕,心想也许自己说的太过分了,她胆怯着,犹豫该不该上前安抚,又怕她乱喊乱叫被人听到。林露行忽然跺了跺脚,伤心欲绝地道:“我今天就不该来。我不该来!”她猛地掉转身子,打开阳台的门,跑了出去。
江落扶着墙站起来,由于起身太急,眼前一片模糊,头也很晕,脑袋里嗡嗡作响。林露行穿过灵堂,跑到大门口,一把扯掉袖上的黑纱,扔进门口的箱子里,江落模糊的眼睛看见她白色的裙摆在门外一闪,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急促地响着,随后渐渐消失在楼道中了。
林露行的举动过于引人注目,几乎每个人都目送着她离开,有认识她的同学,忍不住在那里窃窃私语,灵堂的气氛被搞得一塌糊涂,这使江落更加无法忍受。江落慢慢挪进屋子里,朝林露行离去的方向露出一个苦笑,随即,她挪到原本龟缩着的角落的座位上,和之前一样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她的脑袋比之前更疼了,肿着的眼睛被烟火一熏,视物更加艰难,她闭上了眼。
这是杜娜莎死去的第二天。这两天中,江落没有睡觉,往后的四天内也没有睡。只是偶尔,在坐着的时候,她的意识会出现短暂的中断,像晕过去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了。很快她又会醒来,每当她醒来,都会痛恨周围喧嚣扰攘的一切。而且,即使在江落清醒的时候,她的意识也是混乱的,她必须集中精力,才能勉强做到和人正常沟通,她的精神几乎被完全摧毁了。
江落在杜娜莎家待了一个星期,见证了丧事的整个过程,首先守灵三天,第四天去殡仪馆开追悼会,在那里火化了杜娜莎,在郊外下葬了,第五、六天又去回坟祭祀新死之鬼,第七天做头七法事。头七的夜里,江落没有理由再待下去,这才和杜娜莎的亲戚告别,回到了自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