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漫以为,幸福总是有过程的吧,而过程总难免酸甜苦辣。
第38章 被悲伤包围的夜晚,这般漫长
这阵子为了广告歌的事都没有去咖啡馆。进去才知道原来老板这段时间都没有营业。今天难得他和老板娘都在。
“小池来了啊。正好,我做了蛋糕。一起吃吧。”比起上次见面,老板娘瘦了很多,脸上的笑容也显得有点苍白。“好啊。我去拿碟子。”银池走进吧台,打算为自己调杯咖啡配蛋糕,却在咖啡机旁看到一小包药丸,上面写着老板娘的名字。“顺便调一杯给你老板吧。”老板娘走进来,看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药物上。
“你身体不舒服?”“甲亢。没事的,已经在治疗了。”老板娘拍拍她的肩膀,“别弄太久。”甲亢,银池认识,这是跟情绪有关的病。想起两年前老板说跟妻子坦白了那场意外的一切。他说,她一直想知道。他说,他不想骗她。三人合力将一磅蛋糕吃完,虽然有说有笑,但银池怎么看他俩都处于貌合神离的状态。之后,银池回家睡觉,老板说他们到周围走走。
两人走到咖啡馆附近的游乐场,小时候迎曦最喜欢来这里。她爱玩的滑梯和秋千在日晒雨淋下已经变得锈迹斑斑。那颜色,就像干涸的血液。前几天新闻报导说市政府打开将这一带的旧建筑进行重建,这里,留不住了。“我11年没有来这里了,怕会想起迎曦。”她望着丈夫,笑,“这些年来,笑容在我们脸上太珍贵。”“只要你没事,我就开心。”“其实你是感觉到我有问题才不去咖啡馆的。你想问我,但又不敢。”“我昨晚听到你躲在洗手间哭。”他握住她的手,眼里全是心疼,“我跟你说过有不开心一定要告诉我,就算是发我脾气也可以。”“我昨天一整晚都没睡,其实我很多个晚上都没有睡了。到第二天,我又不想起来。你昨晚出去吃安眠药我是知道的,可我不想理,我很累。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我也知道我该做得更好,但是我做不到。为什么我会做不到啊!”“你不要怪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看到我不开心,你陪我看电影,明明不喜欢喝咖啡,你也帮我的新产品试喝。你做得所有都是想我好,这些年不是你陪着我,我早就垮了。”“我没有你说得那么好!”她看着眼前这个陪伴了她大半辈子的男人,觉得上天真懂得开玩笑,“这11年来你很努力想要让我们的生活回到以前,可是怎么能一样呢?迎曦离开了,所有东西都不一样了!”“会好的,我们会撑过去的。”他抱着她,想给予她力量,却被她生生推开。“我做不到啊!每次我都想说服自己那是意外。在当时的环境下你已经做了所有你能做的事了,但我就是说服不了自己相信你!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可以救她你不救!”她胃部一阵痉挛,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想杀了眼前这个人,“为什么你不干脆永远骗下去?”“相信我,这一切都会好的。”他踏前一步,第二次被她推开。“我不是今天才这样,已经很久了。我也不是因为生病才这样,是因为这样才生病的。我真的很累,我连回家拿钥匙开门都觉得有块石头压在身上一样。”“对不起,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此刻她身上的痛像传染病一样蔓延到他身上,疯狂生根。“你做得够多了。前几天我碰到Anna,她跟我说曾经找你做欧洲区比赛的评审,但是你拒绝了。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早就去了,也许现在已经是世界大赛的评委了。”“现在不是很好吗?我真的觉得现在很好啊。有你就够了。”“你常常说要我多想想自己。那你呢?其实不只我失去了自己,连你也一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的对话变得小心翼翼。你很怕提到迎曦,而除了她,我们已经没有话题了。”泪水早已肆意横流,声音也染上了浓重的鼻音,但她仍然继续说下去,“明明说好的,我们会陪着对方走下去,为什么我就做不到了!为什么只有我做不到?”活了45年,这是他第二次感到无力。“我以为多做一点是为你好。原来,我是在伤害你。”“我好讨厌我自己,我为什么不能相信你?”她缓缓蹲下,无力感让她无法再支撑自己,“我现在连看着你都觉得好辛苦,怎么办?”这是第二次她在他面前哭得声嘶力竭,而他跟11年前一样,除了自责,什么都做不了。
再次见到老板是第二天的午夜,他一个人坐在咖啡馆里,眼睛没有任何焦距。“是不是老板娘有什么事?”银池在他对面坐下,这个待她如女儿般的叔叔,是她最尊敬的人。老板陷入漫长的沉默,此刻他暗哑的脸庞,跟失去迎曦那天如出一辙。“11年前,那场大火不止带走迎曦的生命,还有整个家庭。”老板的声音很平静,彷佛说得是别人的故事。银池多希望那真的是别人的故事。
“结婚的时候我们没有按照誓词宣读,她说会一直陪着我,我说要给她最多的快乐。她很好,她陪我熬过了所有伤痛。我一直以为我欠她的是意外的坦白。我以为让一切如初是在对她好。我以为我在尽一个丈夫的责任,但原来最不负责任的人是我。我以为我也在陪着她,可原来只有她一个人。就因为一句陪着我的誓言,她辛苦到现在。小池,我真的好失败。”
银池以为这几年他们已经走出伤痛,以为老天爷终于大发慈悲将一对幸福夫妻生活还给了他们,但原来悲伤没有随时间缓和,而在生活的每一个细微处提醒你,失去了什么。结痂的伤口一旦撕开仍然会血流如注。
“我一生只后悔过两件事,偏偏它们是因果关系。”第一件事银池是知道的。那年在火场,老板拼命搬动杂物救迎曦,却被到来的消防员制压离开。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压在重物之下无计可施。他一直觉得,如果当时他不顾一切冲进去,可能迎曦就不会死。“我应该把那场意外的一切永远隐瞒下去。我说过要给她最多的快乐,现在却让她活在埋怨和难过里。”“老板娘会明白的,给她一点时间。”“那迎曦呢?她会怪我没尽力救她吗?”“我相信她不会怪你的。”“可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迎曦会不会怪老板,或是老板娘最后能不能释怀,银池都不知道答案。正如她也不知道学着迎曦的叫法称呼老板和老板娘,对他们而言是安慰还是另一种伤害。她只知道这些年他们所做的努力,在今天依然狠狠挨了一巴掌。他们只是很努力地,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