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冲好了,岑惊鸣没急着喝,他把盖子放到一旁,默然地看着深褐的水痕从杯壁蜿蜒到桌上。
他突然问:“那,假设这个建议能实现,你会让我去做手术吗?”
他还记得傅千树那天的每一个字。
人是一种擅长扮演的生物,岑惊鸣想。就算是幼童,在嘉奖的诱惑下也会不由自主地隐藏天x_ing,做一个不吵不闹的乖孩子。傅千树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呢,内心的安稳?宽宥的佐证?可能兼而有之。而这是岑惊鸣给他的唯一的机会。
他猜傅千树会予他一个粉饰的否定。
“我很想很想,”傅千树吸了吸鼻子,他的嗓音还是有点儿瓮,像是病没养好,又像别的什么,“可是我明白你不愿意。我不能也不会强迫你的。”
——岑惊鸣猜错了。
他听着那边急促、粗重的呼吸,心中一紧:“你哭了?”
“没有!”傅千树用力擦了擦眼睛,把塞满鼻腔的s-hi意逼回去。
与楼道连接的门上贴了一面镜子,傅千树赶忙去看,他眼眶红通通的,倒没真让眼泪出来,却没j.īng_打采,像只垂下耳朵的动物,委实不能见人。
岑惊鸣竟然笑了,低声道:“承认这个让你很为难吗?”
“没有就是没有。”傅千树死鸭子嘴硬。
行吧,岑惊鸣无奈地摇了摇头,意识到对方看不见,轻轻“嗯”了一声。
他的长相属于柔而不y-in的那一类,但凡不要刻意收敛五官,给人的感觉都像在笑,可真正扬起嘴角,那种姿态又是格外不一样的。
“为什么?”
傅千树揉着发痒的耳朵:“啊?”
“为什么又不叫我去‘纠正’了?”岑惊鸣故意把那两个字咬重。
这一次的等待尤为漫长。
岑惊鸣站了起来,走到落地窗边。他这间客房在低楼层,看得到地面极近的地方。在挂霜的电线下,有两个女生把门口一辆停车上薄薄的雪拢到一起,捏了尊矮个子的小雪人,然后兴高采烈地从各个角度拍照。
傅千树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看到这琉璃净雪,不定比她俩更加亢奋。
就在他打算去包里找单反时,对方开口了:
“不是‘纠正’,我、我不觉得……我没想过这是不正常的。可、可是我还是很希望,要是能有改变就好了——岑惊鸣,在我心里,这就跟他们爱吃萝卜,你喜欢白菜一样,但其他人呢?我在网上看到一个视频,穿着彩虹文化衫的男生用黑布蒙住眼睛,衣服贴着‘我喜欢同x_ing,你能给我一个拥抱吗’的字条,来来往往那么多人,视而不见的有,指指点点的有,一想到哪天你也会受到这样的非难,我心里就好难受——”
傅千树喜欢公仔,打小就喜欢。他长得像女孩子,不懂事时,乖乖巧巧地抱着兔子玩偶在一边过家家,夜里也总要搂个什么才能安心入睡。大人都宠他,送来的毛绒玩具堆了半屋子。
年岁渐长,父母将它们打包卖给收废品的老头,布置上书籍、电脑,变形金刚或四驱赛车。再往后,他长更高,晒黑了,留很短的板寸,穿着规矩,任谁都不会把他再当成女孩儿。
因为过分白皙是不允许的,蓄留长发会被当成怪异的,毛绒娃娃只能当做哄女孩子的小把戏——傅千树经历过被同龄人当做异类的r.ì子,明白孑然排斥在外的滋味有多难熬。
岑惊鸣是傅千树见过最好的人,特立独行又温和宽容,他一面欣羡不已,一面惴惴不安。
所有复杂的症结根源于对方的x_ing别。
傅千树眸中刺痛,他眨了眨眼睛,感觉有水滴落在手背上:
“我保护不了你啊……如果你只是个陌生人,站在那儿,我会毫不犹豫地过去抱抱你,说一声请加油,你对我笑,我就开心了,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善事——”他困惑地喃喃道,“可是为什么那天在车上,还有医院,你不笑的时候我就很不好受了,你一笑,我就更加难过呢?我是希望你快乐的,又用微信说了好多罔顾你意愿的话,我、我怎么那样自私……”
岑惊鸣明白,他Cào之过急了。
他是那么匆匆忙忙,因为傅千树是直的,因为缘分起于一个误会。他以为自己放手了抽身了傅千树就能好过,甚至没事人一般回归原轨,他自诩这如意算盘打得j.īng_准,并未拖泥带水,后果一力承担。
他去机场的那一天,傅千树用前所未有的小心,编辑短信发给他,提到学校里塌崩的秋千架。以前,他许是在那儿惬意地打过小盹,又或者坐着大声地背过英语。看到它们支离破碎的样子,傅千树可能想到了过去,又可能什么都没直接感觉到,就是一定要跟岑惊鸣说话,想不出写什么,自然而然地加上这一句。
那个歪脖子树的定理,中套的不止他一个。
后来两人同居的时候,傅千树趁网购节下单订了一套迅哥儿的书,他们坐在沙发上看的时候,岑惊鸣指着其中某段故事,说你和你爱豆还真像。傅千树得意洋洋地说那当然,我们连姓名都有重叠的字呢,一边凑到他怀里读。
是一则趣闻,说到树人先生躺在C_ào垛上,望着流云思念他的妻子,被一只猪打断,气得火冒三丈,于是赤手空拳地跟猪搏斗。傅千树笑得乐不可支,联想到自己,反应过来说原来你在骂我呀,把冰凉的手拿去冻岑惊鸣的后颈。他搂紧对方,暖着一到冬天,傅千树就总会冻伤的手。
迅哥一定很爱许广平,就像傅千树跟他说j-i毛蒜皮的小事。
但此时此刻,岑惊鸣更多的是心疼。
傅千树口口声声责备自己,可相比起来,岑惊鸣觉得他才是这个自私自利的人。
他走得太快,差点把对方丢下了。
“我没怪你,不哭了好不好?”岑惊鸣叹了口气,他好像把所有的温柔都捧向傅千树,再也匀不出丝毫给别人了,“乖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