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石微微一笑:“流放南疆的犯官独子摇身一变成了山野巨寇……陶若朴着人暗令解差斩草除根,却被那孩子九死一生逃了性命,是不是?”
哥舒夜破霍然站起,竟拊掌赞道:“好!难怪水香一心要杀你,这样智算近妖,若非我心腹之人,不杀必是心腹之患。”
穆子石道:“这没什么……我倒是万分佩服大当家。”
哥舒夜破知他必有下文,手心莫名的有些发热,死死盯着他的脸,如临大敌。
穆子石压低了声音,却还是金声玉振的字字悦耳:“杀自己的亲姐姐……沦落烟花受尽折辱的亲姐姐,要怎样才能下得去手?”
一语放出了地狱厉魂鬼神夜哭,哥舒夜破脑中轰然一声,眼前已是一片血淋淋的猩红。
穆子石话一出口,便好比骰盅落定,只等掀盅看输赢,却再没有下赌桌的道理。只不过寻常赌注无非金银家业,他压上的却是性命安危。
一时心头怦怦狂跳,目光却不示弱,直视黑暗中的哥舒夜破。
哥舒夜破出奇的安静,甚至连呼吸都停止的安静,似秋后处斩的犯人终于等到了那命定的一日。
屋外雪花渐大,积雪压断了一根树枝,吱呀一声凄清,屋里如泼洒水墨,近在咫尺却有朦胧之感。
哥舒夜破惊醒还魂,银灰色的瞳孔空洞而冰冷,半晌慢慢道:“穆子石,你好本事。”
说罢身形闪动,已取过桌上腰刀,呛的一声拔刀出鞘,刀锋抵在穆子石的咽喉:“你还知道什么?”
第八十四章
穆子石颈子被刀光映得霜白,更有一线鲜红顺着刀刃缓缓迸出,他素来是怕疼的,忍不住蹙眉道:“你做过的,我都知道……拿开你的刀。”
哥舒夜破脸颊肌肉扭曲:“你以为我还会留着你不杀?”
穆子石针锋相对:“你以为我会特意过来让你杀?”
“我既然有办法知道你的底细,自然有办法一死之后让此事传诸四海,不信的话,大当家不妨试试。”
哥舒夜破刀刃往后稍退,突地纵声大笑:“传诸四海又如何?哥舒夜破连姓氏都弃了,难道还怕区区杀姊之罪?”
穆子石曲起手指,叮的弹了一下刀背,轻声道:“大当家自然是不怕的,不过地下舒敬山大人死后有知,恐怕不愿悠悠众口尽说舒家之耻。”
下唇微微一撇,显得极其傲慢,语气却格外轻描淡写:“何况大当家根本就不曾背弃自己的姓氏,舒大人本就是哥舒部后裔,不是么?”
哥舒夜破周身一寒,眼珠却一下烧得通红,五脏六腑更被无数把小刀子纷纷绞碎一般,明明是自己钢刀在手掌握生死,却仿佛被他当众扒光衣衫撕裂皮肤,露出脆弱的嫩肉和溃烂的伤口,无所适从,不知所措。
心中恨极怒极,却也惊恐至极,不能自控之下,生怕自己一刀砍死眼前这个恶魔妖孽,忙仓促收刀,但双手颤抖,刀锋在穆子石手背上割破一道浅浅的口子,几滴血珊瑚珠子一般沁出。
刀一入鞘,穆子石暗暗松了口气,道:“看来大当家愿意好好谈一谈烽静王一事了?”
笑着抬眼看去,却见哥舒夜破眼神古怪,竟死死盯着自己的手背。
穆子石天性敏锐见风知雨,观其颜色便知其意,登时脑中闪过一线灵光,一串红宝石手钏骤然浮现,那日柴荆镇赌场中,哥舒夜破毫无预兆的大开杀戒前,便是见到妓女手腕上笼着的一串红色珠钏!
这一惊非同小可,再看哥舒夜破隐在眉骨阴影下的一双眸子,黝黯闪烁着的分明就是炽热疯狂的兽光。
恐惧黑色潮水般瞬间淹没身体,穆子石脑中只剩了一个想法,逃!
当机立断,转身直奔窗前,放声喊道:“左……拾飞!拾飞!”
声音锐利,却抖得不像话。
穆子石知自己怕得厉害,灭顶而来的死亡阴影化为冰线般的森冷,从头顶直贯脚底,沉重得令人手足酸软。
拼尽全力爬上窗台,腰却猛地被人扣住,哥舒夜破呼吸粗重急促,狞笑道:“你自找的,七殿下……你自找的!”
朔风雪花扑面,凉入心脾,穆子石撕心裂肺一声“左拾飞”,无人应答。
哥舒夜破顺手将他按倒在地:“喊什么喊?殿下的聪明劲儿哪里去了?就算他在,难道敢和我作对?”
穆子石颤声道:“你要……你敢杀我?”
哥舒夜破充耳不闻,手指扣住穆子石的颈子,压制住他的挣动,自顾喃喃道:“你可真惹到我了……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现在我可不愿杀你,怎么能让你死那么痛快?”
穆子石躺在昏暗的地上,挣扎得像是一只被禁锢住翅膀的纯白的鸟。
手掌下他的肌肤是凝脂簇雪的感觉,仿佛稍一用力就可以使之融化流动。
空气中似乎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变化,林神爱那句话突然清晰的在耳边响起:“难道你真的对女人……你为什么对姓穆的那样好?”
是啊,自己为什么对他这么好?会对他心软?会为他治伤?在他耍一些小心机的时候无视甚或纵容?明知他的危险致命却仍将他留在身边?
穆子石手背上血滴殷然,有些像姐姐手腕上的那串珊瑚珠子,但他不是那两个任人狎弄亵玩的烟花娼妓,下贱到为了讨好几个官差嫖客竟想出卖骨肉至亲的兄弟……他身上也没有那种污秽得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脂粉与阳精的气息。
他是尊贵无比的皇子,却能为了手足匍匐在地抵挡自己的鞭子,虽毒辣锋利如染了鹤顶红的刀,却更是三月林光雨后霁色的洁净,能涤尽一切腐烂的伤痕。
仿佛只是短短一瞬,哥舒夜破腹下陡的奋然勃发,觉得胀热难耐,活像一把烧红了的灼热钢刀,为多年沉寂的欲望劈开了一条扭曲残忍却又近在眼前的复苏之路。登时心中满是狂喜与急切,更有一种亵渎的邪恶刺激,拽起穆子石,一手握住他散开的头发,凑近笑道:“七殿下,你虽然很会惹人生气,这副模样却算是天下无双的绝色啊!”
原来自己要面临的,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屈辱……自齐予沛亡故之后,穆子石从没有过这样无助的一刻,清醒着绝望,也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敏锐,连自欺欺人的迟钝都求而不得。
哥舒夜破凝视着他墨绿的瞳孔,但见清澈瑰艳,更有种支离破碎的脆弱美态,越看越爱,情不自禁就去亲吻,含含糊糊的笑道:“父债子偿倒也不错,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