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石眸光转冷,宝钻般折射出粼粼寒光:“大当家此刻杀了我们兄弟,也不算报了仇雪了恨,心里更不见得就能快活,你越是暴戾越显卑怯,不过徒留笑柄于世人罢了……”
话未说完,蓦地眼前一道黑影毒蛇般闪过,百忙中低头一让,只觉从颈侧到肩头一阵刀割也似剧痛,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呼,待要避让躲闪,马鞭挟带风声,已骤雨惊雷般落下。
穆子石心口仿佛被猛兽利爪揪得死紧,登时连气都透不上来,嘴里已满是血腥的铁锈气息。
这样直接凶狠的暴力,挟裹着巨锤烙铁般恐怖的摧毁能力,穆子石根本就承受不住,不由自主蜷起身子,却始终有意无意伏在齐少冲身上遮挡着他的要害。
雪白的衣衫很快被抽裂,裸露出精致而纤瘦的肌肤线条,哥舒夜破下手并不留情,十来鞭过去,穆子石单薄细腻的背后已遍布道道血痕。
见了血,哥舒夜破眉目飞扬,眸光更是亮得惊人,如鬼如兽择人欲噬,抖开手腕又是一鞭抽落,却刚巧覆上了刚留下的一道鞭伤,生生在血肉里又刮出一个伤口,穆子石浑身一抽搐,垂死小兽一般痛叫一声。
几滴血飞溅到了哥舒夜破的手臂上,殷红饱满,如一串晶莹的珊瑚珠。
哥舒夜破眼角余光瞄见,不由自主一愣,停住了鞭子——当年二姐手腕上常笼着的,就是一串如此艳色的珊瑚手钏,在她轻摇罗扇或是抚琴写诗时,会在袖口若隐若现的一转,轻巧而流丽,如同那些年丰盈无缺的时光。
哥舒夜破银灰眼眸中闪过一丝温柔悲伤之色,伸指轻轻触了触那几滴血,温热的,洁净的……
再看向那拥在一起的兄弟二人,心头有股说不出的滋味,似乎是感动,又似乎是嫉妒。
穆子石喘息着,勉力回过头抬起眼眸,眼前一切早已模糊不清,齐少冲含着哭音的呼喊好似远雷或是海水滚过耳畔,捕捉不到任何意义,恍惚中回到了年幼饱受荼毒却又无助绝望的时候,情不自禁,泪水已流了满脸,却连呻吟求饶都不敢。
暮色中他颈侧的血管突突跳着,是极轻浅的淡青色,衬着凝白细致的肌肤,有种残忍的清晰感。
哥舒夜破心头仿佛被一根细细的丝线扯了一下,感觉不痛,却有几分古怪的不知所措。
左拾飞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道:“大哥,要不……问予庄要些赎金,放了他们罢。”
哥舒夜破眼皮微抬,扫了他一眼,神情不善,道:“梭子也会心软?看来咱们南柯山可以改行去走镖或者干脆开善堂。”
“不是!”看着穆子石安静的蜷缩在地上,却因疼痛不住的打颤,左拾飞低声道:“我挺佩服他……模样儿这么秀气这么弱,为了弟弟却可以连性命都不顾。”
说着云开日出般的一张英朗面庞上,闪过一丝阴翳:“当年我哥还是大镖头呢,胳膊有这小子的腰粗,却为了几车傻白的镖银,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我给撇下扔贼窝里了!他妈的他自己跑得比偷了油的老耗子还快!我那时候都没三块豆腐摞起来高,就入伙做了山贼崽子,人小力弱脾气又死硬,尽被他们欺负,要不是大哥你一力护着,我尸骨早被野狗啃光了。”
哥舒夜破点了点头,莫名的不快:“你记得就好。”
略一思忖,道:“让巧八哥儿给万荆送信,让他备好赎金五千两……”
左拾飞眼中刚露出喜色,哥舒夜破却又吩咐:“开石牢,将这五个予庄的都丢进去,按规矩办。”
左拾飞啊的一声,大惑不解,急道:“大哥?”
穆子石突然开口,声音低弱模糊,眸光却已清醒无比:“什么规矩?”
哥舒夜破随手扔下沾了血的马鞭,道:“规矩很简单,你们五个在石屋里呆上一宿,明早一开门,唯一一个活着的就能下山。”
穆子石沉吟道:“你要我们互相残杀?”
哥舒夜破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看来这顿鞭子没把你打傻,这很好。”
说着弯下腰,用拇指擦了擦穆子石嘴唇上的血迹。
穆子石挨打时自己把嘴唇咬出了不少细小的伤口,此刻被他粗糙的指腹一碾,便沁出一排密密的血珠,一阵刺痛攻心之下,脑中却愈加冷静,问道:“若是明天石屋里出来两个或是更多的活人,那就谁也活不了,是么?”
哥舒夜破颔首,说得锐利而直接:“所以你若想自己活着,你弟弟就得死。”
从靴筒中取出一把短匕,在手中掂了掂,割断齐少冲的捆缚。
齐少冲恨死了他,黑眼珠子里几乎淬得出火来,一边活动着手脚,一边咬牙切齿,那神情仿佛要活吞了哥舒夜破一般。
哥舒夜破怪有趣的看着他,已准备好了他随时会扑上来给自己一拳。
谁知等了半晌,齐少冲只是扶起穆子石,让他半靠在身上。
哥舒夜破忍不住奇道:“你不打我?”
齐少冲猛一抬头,眸中怒火灼烧却澄明如水:“我打不过你,不能让我哥跟着遭罪。”
哥舒夜破闻言,灰眸闪动似笑非笑:“早些明白这个道理,你哥也不必挨这一顿。”
说着竟把短匕塞到齐少冲手中,拍了拍他的肩,附耳低声道:“杀了你哥哥,我就放你回家……别让我失望。”
齐少冲紧紧握着匕首,手心里湿漉漉的,满把滑腻的汗水,哥舒夜破的咽喉近在眼前,似乎全无防备,齐少冲呼吸越来越急促,哥舒夜破瞳孔如透明的冰针,闪烁着恶意的期待之色。
穆子石突然轻轻咳嗽起来,攥住了齐少冲的手腕,呻吟道:“背后好痛……”
齐少冲一凛,垂下刀尖,声音嘶哑,道:“哥舒大当家,你既要看一场好戏,能否给我们一瓶伤药?”
左拾飞不待哥舒夜破发话,已递过来一只小扁盒:“我自用的金创药。”
齐少冲接过,道:“多谢你。”
左拾飞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哥舒夜破看他一眼,并不阻拦,只吩咐几个手下将予庄五人锁入山坳后一座光溜溜的石屋中,竹西脸色惨白,却难得的并无惊惶无措的崩溃之相,竹嘉跌跌撞撞的跟在姐姐身后,一边抽抽噎噎的哭泣,目光已完全呆滞了,阿才几步走到穆子石身边:“大少爷……你要不要紧啊?这几鞭子疼不死人的,你要撑下去才好!”
穆子石后背痛得活似被火燎去了一层皮肉,额头脸庞尽是冷汗淋漓,听他话说得不动听,其中劝慰关心之意却是真切,心中一动念,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低声道:“保住二少爷,你娘后半辈子就能衣食无忧不虞匮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