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知锦华(二) by:陈小菜【完结】(52)

2019-01-18  作者|标签:陈小菜

一句话说得毫无起伏,却有浓重的威慑压迫之力,穆子石不由自主在他怀里轻轻一挣,触痛了背后伤口,登时眼前一片漆黑,满头冷汗滚滚而下,勉力道:“我穆子石若有一字虚言,穆家满门男女老幼……人人不得善终个个死无全尸。”

这誓言发得堪称狠毒,哥舒夜破浓眉一扬,似乎是信了:“你瞳有异色,穆少冲与你并非同母所出?”

穆子石点了点头,不愿多作解释,哥舒夜破也不追问,却突地转而淡淡道:“你的字工整端丽,正是深得考场朝廷所喜的馆阁体,故而又称翰林体……就冲这笔字,中个秀才绰绰有余,你可曾下场考过?”

方才落笔写信时,穆子石便料到哥舒夜破必有用意,却没想到他竟如此熟稔官场科举的惯例,这一问不单与山贼身份扯不上半点关系,就算是普通书香门第也没有这样的见识,疑窦丛生之余,言谈更是小心翼翼:“不曾。”

哥舒夜破眼神深不可测,道:“为何不曾?你这笔字至少下过十年苦功,想必文章也不至于狗屁不通,居然不下场一试,岂非咄咄怪事?”

穆子石脸色雪白,有些荏弱不支之态:“原本离京前想过,但当时年纪太小,母亲又身患重病,得侍疾膝下,再后来到了予庄,见姑父坐拥田庄商铺,过得十分丰足,便死了科举之心。”

哥舒夜破嘴角勾起:“滴水不漏,很好。”

穆子石听这话别有深意,心中惴惴,晕眩中越发觉得口干舌燥,无论体力亦或精神都已濒临崩溃,心知他若再不依不饶盘问下去,自己必会破绽频频。

哥舒夜破想了想,却将茶杯凑近穆子石的嘴边:“喝水罢……你嘴唇裂了,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穆子石悄悄松了口气,温水入喉更胜似琼浆玉液。

一边喝着,一边记挂着齐少冲,三年多来两人几乎形影不离,这数日不见也不知他过得如何,而且今日这番真假参半的话必要寻个机会尽早告知于他才好,以免他太过蠢笨露出遍地的马脚。

至于刚发的那个毒誓,穆子石却是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这条命早当几年前就随太子去了忘川黄泉,纵然粉身碎骨死无全尸也没什么可怕,而穆家满门若真死个精光更是令人喜闻乐见的妙事,甚至还要来个火树银花不夜天以作庆贺。

待一杯水喝干,哥舒夜破道:“还要喝么?”

穆子石犹有未足之意,迟疑片刻却摇了摇头。

哥舒夜破知他顾虑,笑道:“不用怕喝多了水要解手,跟我说就是了,我抱你过去……并不麻烦。”

穆子石脸颊发烫,极是尴尬气恼:“不敢劳烦大当家。”

哥舒夜破怪有趣的打量着他:“不好意思么?你昏迷时那身血衣是我帮你换的,一身的血污也是我帮你擦洗干净,我从小到大还没照顾过人,你可是头一个。”

穆子石腹诽道:伺候我的你可不是头一个。

他自住入东宫,衣食住行早被碧落小福子等服侍惯了,此刻无力动弹,只能把匪首哥舒夜破权当太监小福子,想了想也即释然,道:“大当家,我求你一件事成不成?”

哥舒夜破道:“说。”

穆子石轻声道:“我想见我弟弟……不知他怎么样了,有没有被欺负……”

看着棍子一样杵在自己面前的齐少冲,左拾飞打了个呵欠,十分的不耐中又有十二分的好奇:“第一晚你被收拾不稀罕,这也是风林营的规矩,可挨完揍服个软,也就该消停了,可你倒好,连着闹了五晚!天天屋里闹鬼似的折腾半宿……小方的腿是你踩断的吧?”

齐少冲道:“不是踩的,是用桌腿砸断的。”

他一只眼框是浓墨重彩的乌青,嘴角破肿处却是深浅不一的紫红,好好一张脸,却应了苏学士的词:江汉西来,高楼下,葡萄深碧,犹自带,岷峨云浪,锦江春色。

左拾飞胸中并无半点墨水,自然无暇欣赏他的脸伤,只叹气道:“昨晚连宋长都被你打破了头,到现在还爬不起身来,他可是营里的队长之一。”

齐少冲也大惑不解:“我也不懂他们为什么非要惹我。”

其实昨夜齐少冲已然打累了也烦了,屋里除了他之外尚有七人,最小的十六七,最大的三十左右,其中两个身手最好的不屑群殴,只在第一晚照例放手一试而已,还有三个武功平平,只跟着起哄架秧子,另两个唤作宋长和方必争,却是为难齐少冲的中流砥柱。

方宋二人身手不错最爱寻衅好斗,见齐少冲虽年幼力浅功夫不怎么样,一招一式却经过了千锤百炼也似出奇的精准有效,不由自主的技痒,且齐少冲体格甚好极其耐揍,又是一副倔脾气,怎么打都不肯低头服个软,输了也不混赖,更不会以小卖小使些捏阴囊抠眼珠的下流卑鄙招数,因此方宋二人越发来劲,领着几棵墙头草跟齐少冲你来我往半真半假的竟是连着斗了三夜。

方宋既是以强凌弱又是以大欺小以多欺少,若不是左拾飞有严令营中斗殴绝不允许打死打残,齐少冲早被拆得骨肉分离扔后山喂狼了,饶是如此几日来也已浑身是伤,看他还能若无其事笔直立在操练场中,连左拾飞都不免心生钦佩之意。

熬到第四晚,齐少冲摸清了众人拳脚路数,终于下了狠手。

第七十二章

这晚一进门,意料之中的风声扑面,小方笑着喝道:“这回非得揍到这小子服!不叫咱们一声大哥,就把他剥光了捆外面,大伙儿再撒几泡尿好好让他醒醒脑!”

齐少冲并不招架,硬挨了几拳,却突地屈身就地一滚直扑向小方,小方猝不及防,立足不稳摔倒在地,齐少冲手一扬,一件衣衫蒙头兜脑罩住他,抱着一个葫芦滚,又直滚进了桌底。

齐少冲个子尚未长成,钻在桌底猫着腰正好用力,伸开胳膊攥起拳,砰砰砰,一拳一拳狠砸向小方的脸。

事发突然,其余人眼睁睁看着,桌底就那么大,便是钻进去也施展不开,不由得暗骂这小子好生厉害。

到底还是宋长有见识,断喝一声,道:“闪开!”

说着窜步上前,抬腿一扫,正中桌腿与桌面交接处,他一身硬功,桌子喀喇喇四分五裂,连着一条桌腿都齐根断开。

屏障一去,宋长伸手便去捉齐少冲。

齐少冲见机极快,顺手抄起断开的枣木桌腿,将全身力气灌注于棍上,闷头一棍劈下,风声飒飒,正中小方的膝关节,咔的一声钝响,腿骨断了个脆生漂亮,小方嗷地惨叫出声,眼泪鼻涕直下,抱着腿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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