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或许不信,但我们走商道的,可不能不信神佛。”杉迟雪看着亓徵歌,调笑道:“每年财路都还指望着呢。”
商人重利,亓徵歌向来知道,杉迟雪也是如此,但她与财迷心窍的铜臭者仍有着距离,不说她取财有道,她为人大把花钱时也并不见心疼或计较。更为重要一点是相比于钱财,杉迟雪更重情。这从她对陆莲稚的感情与家族牵念就可窥其一斑。
亓徵歌微微颔首道:“宁信其有,总是好的。”
陆莲稚笑道:“我只知道你们这些人,发财了供菩萨,亏本了骂佛祖。”
杉迟雪挥手打她:“去去去,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况且我做生意怎么会亏?不要胡言乱语!”
一时谈笑,三人缓缓在寺内走了一遭,几乎将整个清晨未开门的寺庙看了一遍。待到览尽,天光也已敞亮了。
眼下寺门已开,渐渐有义卖的商贩在寺内空处、寺前街道上摆起了小摊、撑起彩幕罗帷,人声也渐渐多了起来。
亓徵歌颇有几分新鲜地向那边望去,问道:“这便要开始了?”
杉迟雪点头应道:“差不多也到时候了,该热闹起来了。待会儿你们两个只管看便是,小玩意儿多得很。”
三人身处廷中,此间已经设好了各个席位,满目琳琅皆是些卖铺合屏帏、鞍辔弓剑、时果腊脯的小商贩,见到亓徵歌同陆莲稚二人,便颇为热切地招手:“二位看看?”
陆莲稚拿起那商贩手作的木弓把玩,拉了拉弦,倒是意外的做工精致。她左瞧瞧右看看,除却买了包果脯边走边抛着玩外,倒是什么也没看上。
时近辰时,摊贩已经悉数就位,汴京里各家老少也都姗姗而来,熙攘间春衫窸窣、罗带袅袅,伴着二月里新风拂面、杏花招摇,祥和一派,如此情景之下,没有人会感到不欢喜。
说到底庙会并不是图多少玩乐,陆莲稚只是最喜欢这份热闹、也喜欢这份热闹里有亓徵歌。
一时耳畔鼓乐不绝、梵音渺渺,欢声载道、笑语盈廊,陆莲稚与亓徵歌十指交扣,在人群中信步穿梭。
“前头那条廊,两边都是卖笔墨的。廊头那潘谷墨尤其质优。”眼下四处都是卖玩物同饮食日用的,陆莲稚虽然玩得兴起,但杉迟雪见亓徵歌仿佛并不是十分感兴趣。她知道亓徵歌出身容决谷,总是对笔墨纸砚有更大兴趣,便抬抬下颌指向身前回廊:“去佛殿那边看看?”
陆莲稚登时便看见亓徵歌纤睫颤了颤,眼神都亮了几分,果然是十分喜欢。她不由得失笑:“上次你买的那条墨还没用完呢,又买?”
亓徵歌抿抿唇,出人意料地显出了几分为难。
她虽十分喜欢这些东西,但心下也知道若是买太多总是用不完,放久了又难保其质,一时走到了那义铺前,看着那墨陷入了犹豫,捏在指尖买也不是放也不是,最终浅声叹气道:“……那便看看。”
陆莲稚难得见也最喜欢见她如此孩子气的模样,一时失笑,挠了挠她手心:“也罢也罢,你若喜欢买它便是,大不了往后我同你一道练字,两个人也会用得快一些。”说着她便伸手让那商贩包了几条颜色明浓的潘谷墨,拎在了手上。
亓徵歌闻言,挑挑眉看了陆莲稚一眼,眼神里写满了不相信。
陆莲稚虽然确实好学又聪颖,凡事一旦上心总能做到八分妙,但这也只是对陆莲稚自己所喜爱的、趣味足的事,一如剑道一如她。
但亓徵歌可以想象,若是让陆莲稚一动不动端坐在桌前练字,那就是另一番境况了。
杉迟雪也笑:“你?练字?”
陆莲稚被笑得有几分不好意思,轻哼一声,却也不反驳。
汴京多风流,民风也旷达,来逛庙会的有许多年少儿郎和妙龄闺秀,眼下这些慵懒少年人都三两为伴姗姗而来,欲要趁大好春日走一趟庙会,而后便去寺后街巷寻欢作乐,终日快哉。
汴京的少年人最是纨绔,行事也浮华讲究排场,于是各处入眼便都是欢歌载道,春衫缭乱,好不奢靡。
陆莲稚啧啧摇头,胳膊肘捅杉迟雪:“你可别跟他们混一块儿,看看那小子,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跟人颐指气使的,啧。浑身难受。”
杉迟雪目光扫过那人,“哦”了一声:“哎,那就是我昨天跟你说的王家公子嘛。汴京里不是所有儿郎都他这般讨厌的,你可不要误解了,我也很不喜欢他。”
二人达成共识,经过那王家郎君身边时皆目不斜视冷哼了一声,一前一后,神态一致,令亓徵歌忍不住失笑。
行走谈笑间三人便又到了佛殿后资圣门前,门阁上仍旧是五百尊气势庄严的金铜罗汉,只不过在喧闹声中,那些原本姿态慑人的罗汉也显得有了几分无奈,威压气势变得弱了几分。
殿后都是些贩售书籍图画的铺子,或者是些卸任回家的官员留下来的小玩意儿、各路方来上任的官员所携土产,都是些挺有文墨气的东西。
其间还不乏有些手作的香药小囊一类,绣工倒是十分精致,药香馥郁,入手也十分柔软,让陆莲稚很容易便联想到了亓徵歌。她拿起一个就不愿放下了,想要。
亓徵歌也拿起一个,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放下后轻声道:“这香料用得不甚好,你若想要这个,回头我给你配。”
“真的?”陆莲稚猫儿似的眼神亮晶晶的,登时放下了手中香囊,看向亓徵歌:“说好了哦。”
杉迟雪也笑:“也是,民间玩意儿总还是有些不足。我府上还有好几种去年西域采买来的香料,准备清明后放入市场的,你若是喜欢,尽管开库房挑拣,横竖只是一个香囊,拿不空我库房。”
陆莲稚雀跃不已,谢过这个又谢过那个,亲亲热热将肩头挨住了亓徵歌。
三人将义卖场看了个遍,又到一边看过了寺内乐队与马队的种种表演,个中趣味自是升平清欢,意足心满。
眼下也到了临近午时,人群更是熙攘起来,三人便出了相国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