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时将近午,三月仲春里风和日暖倒是十分快意。春池如镜风来起波,金明池边人人都是自在非凡。
陆莲稚取了些淡酒回来,拿着匕首将分好了的炙鱼拨给亓徵歌后便习惯- xing -腕间使力,欲将匕首用力插顿在石缝中。
将刀身稳住后,陆莲稚若有所思地松开五指,侧过脸朝杉迟雪问道:“这些日子府上有没有来信?”
陆莲稚前些日子在路上是给各方都寄过信的,为求字好看,她还特意央求了亓徵歌代笔。
信中写到了自己会在戎昇庄停留几日,若有回音,也应当是近日才是。
杉迟雪闻言想也不想便答道:“信件不归我管,你要问小十五。她管信件收发。”
陆莲稚吃惊:“她才七岁吧?识得几个字你便让她管信件?”
杉迟雪不以为意,吞下一口酒后含糊答道:“不要小瞧她,她已经识得很多字了。况且你还不知道?我家小孩儿本就不许闲着的,过了五岁就都有活儿做。”
“就你最清闲。”陆莲稚啧啧摇头:“万恶的大家长。”
“我这叫功成名就居幕后,”杉迟雪不乐意,当即驳道,“去年这个时候我还忙得像个连轴转的水轱辘,简直是从生下来忙到大,人都憔悴。你看看我,分明跟徵歌是同岁,刚刚那收鱼的死小子却叫我作姐姐,叫她做妹妹。什么道理?”
陆莲稚听杉迟雪语调哀怨,甚至还摸了摸脸对着水照了照,便一时笑得止不住。
这其实并不是因为杉迟雪生得老态,而是她常年当家,家里底下又只有一群弟弟妹妹,曾经有很几年全家都只能仰仗着杉迟雪来维持生计。
她在红尘商道里历练久了,气势都要同一般闺阁姑娘不同些,翻手覆手都带着几分果决,说话又干脆,便自然令人没来由想要缩脖子,叫她作“姐姐”便成了下意识的行为。
“你也是与我同岁,为何就看起来要比我年纪小?”杉迟雪说着,面带苦涩看向亓徵歌:“是不是你们谷中有什么仙气?”
神仙不可能有,但亓徵歌医道专攻养气,确实便要比常人懂得养护些,而杉迟雪从几岁起便四处走商道、沐风栉雨,往往不达目的不眠不休,如此一来即便底子再是绝色,细看来便难免还是会显得有些粗粝。
亓徵歌仔细想了想,便想起谷中确实是有几道方子在年轻姑娘里流传甚广,只是制作过程稍显繁杂。
亓徵歌依稀记得其中一个是需取多种花草药材捣碎,掺以殊方熬制的兽之皮骨,一道处理后在谷中井水里泡一定时日,最终取出捣烂成泥封坛,经过一冬一春方能取出使用。
据曲闻竹说,谷中老师太就是靠着这个方子年逾五十而不显老态,效果奇佳。
那方陆莲稚笑得起劲,一回神却发觉杉迟雪同亓徵歌二人居然就这样热火朝天聊了起来。
亓徵歌言谈轻柔,同杉迟雪说起了秘方一事,到末还详述了些养气之法,说得杉迟雪瞪着双眼一派如饥似渴,简直恨不能将亓徵歌此间所言都记录在纸,回去一件件全部照做。
两个人从谷中秘方谈到如今汴京里市面上流行的洗面水,又谈到敷面药泥的种种功效,陆莲稚一句话也插不上。
被冷落一旁的陆莲稚吃着炙鱼默默观察,见亓徵歌安慰杉迟雪时当真是语调融融又轻缓,看起来温和又柔软,令陆莲稚心神都为之晃了一晃。
陆莲稚看着,一时便不由得想了想。
——亓徵歌平日里同自己说话时有没有这般和煦?
不回想还罢,一回想便令陆莲稚想起二人初识那段时日,亓徵歌常常变着法儿贬损自己,就算是如今,连在床帷之间居然也时不时还要显出一种淡淡的嫌弃神情。
眼下陆莲稚看着亓徵歌温柔安慰杉迟雪的模样,自动将亓徵歌平日里对自己和煦乖顺的片段全都剪了去,心里只记得她平日里是怎么嫌弃自己的。
她钻牛角尖一般将手中匕首向石缝中一顿,狭长而大的眼眸微眯,一时便盯着亓徵歌的背影抿唇不语。
亓徵歌背对着她,自然也就察觉不出陆莲稚的异样,最先察觉陆莲稚不对的还是杉迟雪。
亓徵歌正和杉迟雪从药谷奇珍谈到蜀地风光,其间不经意说了几个她幼时听闻的笑谈,将杉迟雪逗笑。
陆莲稚看着二人谈笑风生的模样,听见亓徵歌居然在和杉迟雪说笑话。
——且这个笑话还是亓徵歌没和自己说过的!
陆莲稚郁郁苦闷,听着杉迟雪的笑声心里又憋又屈,一时忍不住出声清了清嗓子。
杉迟雪听见这一声,立刻便越过亓徵歌肩头看见了陆莲稚闷闷的眼神,以多年好友的默契,她登时便明白了过来陆莲稚在抱怨什么。
“咳。”杉迟雪笑着递了个眼神给亓徵歌,二人都转过来看向陆莲稚。
亓徵歌眼神还带着笑,看向陆莲稚时又软了几分,仿佛在看一只尾尖炸起的小猫儿。
陆莲稚见亓徵歌终于看向了自己,登时便起身抓住她右手腕,将她从杉迟雪身边拉了起来,按在了自己身边。
杉迟雪难得见到陆莲稚这种神情,简直仿佛被冷落的小猫一般,登时便笑得止不住:“这么紧张做什么?嗯?你这心眼儿简直都小到合上了!”
亓徵歌手腕被陆莲稚攥得有些疼,但她看陆莲稚神情也猜得到她在想什么,一时又无奈又好笑,简直想要伸手摸猫儿一般摸一摸陆莲稚才好。
陆莲稚做完这一干动作后也不由得微赧。如此仿佛是确实心眼小了些,但又确实是不可控制。见到亓徵歌对旁人施以温柔时,她便会不可控制想要阻拦那温柔,据为己有。
——谁叫她非要说这么个从没跟自己说过的笑话。陆莲稚将自己一切反常的小心眼都归结于那个笑谈,耿耿于怀间瞪了亓徵歌一眼。
亓徵歌哪里不知道陆莲稚是为了什么瞪自己,一时好笑间伸出另一手摸了摸陆莲稚耳尖,也不将那只被攥得紧紧的手抽出来,就含笑道:“自己小心眼,瞪我做什么?难不成以后都不许我跟人家说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