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莲稚听亓徵歌这样说,也从她语气里察觉到一丝怪异,可她还未来得及领悟,那怪异便一闪而过。
她知道,亓徵歌或许还是不够信任自己。念及此,她忍不住心下一急,伸手便抓握住了亓徵歌放在桌面上的左手。
覆着亓徵歌温凉的手背,陆莲稚颇有些恍惚地轻声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此时话还未完,门外忽然传来叩门声。陆莲稚一惊,仿佛触了火般迅速收回了手,暗自懊恼一秒后,才刮了刮鼻尖讷讷道:“......哎,进来罢。”
亓徵歌看着她这副心虚又惊疑的模样,心下有了一丝觉察,数天来的猜疑也渐渐成熟。但这情形令她实在又感到好笑,便不由得微微弯了唇角,只盯着陆莲稚,却不说话。
“二位姑娘,隔壁厢房已收拾好了。天已晚,二位早些歇息罢。” 那药童听了房中应答,却只站在门口报了一句,甚至连门也没有推开,在外头说完便匆匆走远了。
脚步声渐行渐消,四下又回复了平静。这片安静在陆莲稚眼里,颇有几分尴尬在其中。
方才她一时冲动,就这样抓了亓徵歌的手,也不知冒犯到她没有?陆莲稚胡思乱想着,思绪纠缠在一处。
向来有话直说惯了,陆莲稚真是一点也不擅长现下这般欲言又止、暗自揣摩的情形。可真要她现在说些什么,她又找不到言辞。
隐隐地,陆莲稚生出几分慌乱与迷茫。这种情绪既微妙又纠缠,如同藤蔓般在她心底疯长蔓延。
沉默间,陆莲稚偷偷瞟了眼对面,只见亓徵歌垂着眸,竟一动也未动,只有纤长的睫尖微微颤着,盯着桌面一角,教陆莲稚一时根本无法看透她的心思。
“不过你不必担心。” 半晌,亓徵歌终于在沉默中敛了笑意。她看着陆莲稚,很轻易便发现了她游离的状态。
亓徵歌仍是淡淡地捧了自己茶杯,看着陆莲稚缓缓道:“我信你。”
尾音方落,陆莲稚便抬起了眼眸,看向亓徵歌。烛火煌煌映照下,那眼神含着有亓徵歌熟悉的温度与澄澈,也有一些涣散的、迷茫的思绪。
那些思绪纠缠着,为陆莲稚自身所不解。但此刻二人对视着,那些零散的情绪却很轻易便被亓徵歌识破。
那样暗含着无助与依赖、牵念与不舍,且仿佛在寻找着证明一般的眼神,只会有一种意味。
“不要太过多虑。你总说你信任我......我又何尝不是。” 她看着陆莲稚,面色如常地补了一句,接着便仿佛什么也没瞧见一般,只将视线错开到窗外,看着庭中秋树。
那树已落了一半叶去,月色便孤零零从那枝头间隙里露了小半张脸来。
亓徵歌望着落在院中的清浅光色,默着。
这一路以来,尽管时日不长,陆莲稚的心- xing -亓徵歌都已看在了眼里。
她向来最抵触浪荡不羁、无牵无挂之人,与此等人结交,总最令亓徵歌烦心。初见陆莲稚时,她身上的确沾染了许多此种江湖客的习气,总仿佛一阵风般,爱飘到何处,便飘到何处,谁也留不住似的。
但这些时日里,亓徵歌却发觉陆莲稚偏偏对自己展现出了惊人的牵绊与纠缠,亓徵歌也常常地,能从她眼里看到一丝眷恋意味。
亓徵歌觉得自己仿佛是攀折住了一段奇妙的顽风,且将它收进了袖中。这心境不可谓不微妙。
陆莲稚对自己很好,亓徵歌也知道。凭着天- xing -敏感,她甚至能看出陆莲稚那掩藏拙劣的心思。
——陆莲稚喜欢自己。亓徵歌大胆地猜测道。
但她自己,似乎又还不知道。亓徵歌想到这里,便移回视线看向陆莲稚。陆莲稚正咬着唇,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苦恼。
陆莲稚或许并不愿承认吧。亓徵歌错开目光,眸中染上些许失落。或许当她意识到时,便会大惊失色,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自己了。
她会吗?亓徵歌又看了眼眼前的陆莲稚。拿不准答案。
“时候不早了,我去隔壁,你早些歇息。” 片刻,亓徵歌起了身,直接截断了全部话题,也没再多看仿佛有些愣怔的陆莲稚,径直便走了出去。
就让她自个儿想想,也好。
亓徵歌出了门,站在檐下幽幽叹出一口气,背对着房门看向院内。
她也明白,若想要与人结交,有些东西便迟早无法瞒天过海。这是她一直以来所恐惧的,也是她内心深处所期待的。
她害怕眼前这个少年一般、让人喜爱的陆莲稚,会在触到最后一层真相后离开自己。同时她又期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能够让她如意而又正大光明地,将陆莲稚留在身边。
陆莲稚足够相信自己,甚至也还喜欢自己,那么或许自己,也可以尝试着去相信陆莲稚。
所幸现下一切都还未开始,陆莲稚所知道的,还只是自己的名字。
亓徵歌靠着廊柱,眼神微低,思绪神游着。
这边房中,陆莲稚见亓徵歌忽地离开了,只以为她是又生气了。回想起自己上一次,也是不知说了些什么,便被一脸不悦的亓徵歌赶走,丢在了水渠边,那场景颇为委屈凄凉,教陆莲稚现在仍无法忘怀。
尽管她说相信自己,语气却仍是带着一股不明的意味,似是失落,又似是叹息般。
亓徵歌总是这样,即使冷淡,却也到底照顾着他人感受。陆莲稚向来也是痴迷地喜欢着她这一点——若谁能有幸,拨开那冰冷的迷雾,其中或许又别有一番天地,或许将是春花烂漫,最为情浓的一片温柔乡。
而现下,面对着疑似情绪不佳的亓徵歌,陆莲稚开始抑制不住地生出了些慌乱。
她心下涌起了许多纷繁思绪,纠缠在一处,仿佛有许许多多个声音在耳边质问一般。只是那质问却又很模糊,让陆莲稚难以捉住。
陆莲稚回想着方才二人对话,发觉自己确实有许多言语,都既唐突又冒犯。且其中最为令她不可忽略的,便是之前那一句句里,似乎惹了亓徵歌不悦的的“喜欢”二字。
天知道,她自己也是鬼使神差般将这二字脱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