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元解语调带着几分轻蔑地冷哼一声,甩袖问道:“一群废物。出来这么一趟,便如此是非多。”
陆莲稚听亓元解声音虽如钟含威,却始终有些亏而不足,是不是有何病根?念及此,她不由得微微抬眼将人偷偷打量了一番。
但亓元解何其敏感,余光扫过一眼便发觉了陆莲稚的目光,绕过了亓徵歌看向陆莲稚。
“这又是谁家什么人?”亓元解微微眯眼看向陆莲稚,神色颇有几分严厉地问道:“躲着我做什么?”
陆莲稚见亓元解神色颇有几分不快,不由得感到了一阵十七年从未体会过的紧张。
但陆莲稚又到底是见过些场面之人,纵使心鼓乱敲,她面色也仍是十分和煦得体。陆莲稚见亓徵歌并不代自己说话,便姿态从容自亓徵歌身边绕了出来,恭恭敬敬弯腰向亓元解行了个晚辈礼,端着嗓子道:“见过前辈,在下名……”
“什么前辈后辈的!”亓元解根本不听完,登时声调微扬,拂袖打断道:“我看起来就那么老?”
陆莲稚正弯腰鞠躬到一半,一时续也不是,收也不是,僵在原地。
您难道不老?陆莲稚想起亓元解那堪比雪白的须发,一时怀疑起来。
她并不知道其中缘由——亓元解幼年时喜好炼药,在谷内一处山中寻了处小屋,常躲起来偷偷琢磨些奇方怪法。却不料那时年纪小阅历太少,一次将暖药配错剧寒,偏生又好死不死亲自试药,登时昏在山中,为人寻到时已经是气息奄奄。
是以亓元解不过总角年纪,元神不稳便大病一场,救回来时也就难免落下了些病根,其中最为明显便是满头华发怎么也再黑不回来。
这些年里亓元解也发觉自己苍悴老态日渐更甚,常常补气固元却仍发觉力有不逮,饶是不惑之年,看起来却已同花甲一般苍苍然。而亓元解又尤其讨厌人家将自己看得老态,陆莲稚初来乍见,一时并不知容决谷中这人人心照不宣之事,便毫不意外便踩上了亓元解的尾巴,讨了好一个不巧。
亓元解看着陆莲稚僵在原地,纤细的腰身半直不直的模样仿佛还在微微发抖,好不乖巧可怜。
我有那么可怕?亓元解越看陆莲稚越心烦,一时感到十分碍眼,不由得重重“哼”上一声,挥手道:“站开些,跟你没关系,不想认识你。”
“???”陆莲稚面色垮了下来,怎么这就被厌烦了?
她看着亓元解背身不愿看自己,不由登时开始思索各方办法,绞尽脑汁想着该怎样找回这初次见面就丢了的好感。
亓徵歌听亓元解这样说,不由得轻哼一声,唇角微翘:“无妨。今日不想认识,总有一日会认识。”
亓元解向来认为亓徵歌那番喜欢女子的言论只是同自己置气,是以闻言也只是认为这是个什么了不得人物,全然没有往旁的方面多想。
亓徵歌看着陆莲稚登时仿佛抹了蜜的笑,一时也微微勾了勾唇角。
父亲虽自小与自己并不是十分亲厚,但到底自己还是有些清楚他的脾- xing -。总之来说便是毛病多,脾气怪,这一点倒是同曲闻竹有些相似。但归根到底,其实也并不是大恶之人。
亓元解自小便十分别扭,从他不肯光明正大非要偷摸进山中炼药便可见一斑。况且后来又在秦今身上栽了个大跟头,与她有着绕不开又剪不断的欺瞒纠葛,到最后皆是筋疲力尽,当真讨厌坏了秦今,也讨厌坏了秦今那表姐。
但亓元解到底还是明白,这悲剧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自己,都是因为两家宗族,便到底并没有做出什么。秦今私奔出谷,他甚至都没有再派人去追。
也不知秦今那死人,如今浪迹到哪方天涯去潇洒了。亓元解每每看到亓徵歌那张肖极了秦今的脸,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颇有几分吹胡子瞪眼地再次转过身,指着亓徵歌道:“都是你们惹出来的好事,今次这事情了了,你就赶紧带着你师妹跟我回去,少在外面丢人现眼。”
亓徵歌闻言却毫无反应,只仍行了个礼,缓缓道:“谷主客气了,在下本一介游方医,来日自是要行游江湖,便不同谷主一道了。”
她语调淡淡,是亓元解十分熟悉的态度,仿佛玩笑,其实却相当认真。若不信,便是自己吃亏。
“胡闹也要有个度。”亓元解向前一步,看着亓徵歌沉声道:“你到底要做出多少荒唐事?”
“荒唐吗?”亓徵歌面色有些冷,抬眼问道:“谷主亲口所言,谷中容不下我,那么我又为何还要同谷主一道回去?”
“回去听从宗族安排,而后再同母亲一般吗?”亓徵歌微微翘起唇角,神色是陆莲稚几乎并未见过的锐利与嘲讽。仿佛浑身剑拔弩张,却又仿佛有几分疲惫在其中。
“你同你母亲怎么会一样?”亓元解头疼得很,看着亓徵歌那牛都拉不回来的模样,只想撬开她脑袋给她灌进药去。
亓徵歌抿了抿唇,眼风扫向一旁始终吃瓜看着的时缜,缓缓道:“此间不宜多言。但我认为我要说的一年前都已说过。回谷可以,但谷主该如何做,我想其实很简单。”
说完,亓徵歌便拂袖向堂外走去,连曲闻竹之事都不想再同亓元解讨论。
陆莲稚看了亓徵歌背影一眼,又看向立在原地神色颇不妙的亓元解,知道此刻无论如何也讨不了喜欢,便步履生风选择了跟在亓徵歌身边,出了厅堂。
那方时缜仍还在回味方才吃下的瓜,看看亓徵歌,又看看陆莲稚,最后看向亓元解。
“回来!”亓元解忽然冲亓徵歌背影重重喊了一声:“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陆莲稚被亓元解洪钟一般的喊声惊得一顿,看向亓徵歌。
同样被惊了一跳的还有正披着蓑衣飞奔进府的崇明,她早间被陆莲稚抢了伞,已是十分不快,现下跑在雨中- shi -滑滑的砖道上,猝然一声吼传来险些没让她一跤跌出去。
“谁啊!”她一脚踏进了一方浅坑中,一时水溅了一身。她掸着蓑衣下素白袍摆上的水滴,怒目看向不远的房中回吼了一声:“喊什么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