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弗利翻着童话书。一片轻薄的泛黄的纸张在她的食指指腹划开口子,渗出一点点殷红色的血来。艾弗利拿出手帕裹着手上的指头,仍然沉浸在童话的世界里。这真是一本很俗套的书,讲来讲去也不过是什么《白雪公主》《灰姑娘》《红舞鞋》《魔法师的学徒》和《巨人的花园》。她像穿梭在掩映斑驳的密林中似的穿梭在故事里,试图通过无止境的思维的奔跑来忘记一个人,或者说,来忘记身边一个空荡荡的位置。
书的最后一页翻不动了。一张纸黏在书背后的硬纸壳上,不仔细看的话,那界限就好像香草雪糕融在白雪里那般不明显。艾弗利稍稍一用力,那张纸竟然整个儿被她扯了下来。纸的上半段完好无损,可是下面没有写字的地方,薄薄的一层白纸像一片绵绵冰,与纸的主体分离了,半边粘在硬纸壳上,半边在空中晃荡着。
艾弗利拿着那半张纸,吓傻了。这可是弗洛仑丝天天捧着读了不下两千遍的宝贝书啊,现在被她弄坏了。
她注意到那张纸上有字。这是手写上去的字,用了很显眼的玫瑰花的汁水制作而成的粉红色墨水。字体很圆,没有棱角,加上那墨水甜美的颜色,有点儿像蘸了玫瑰花瓣的奶油。
“很久很久以前,在以古木闻名的王国里,有两个关系要好的王子。大皇子威严端庄,小王子天真烂漫。
“原本,王国上下的人都尊崇大皇子,因为他饱读诗书、节制有礼。可是,小王子出生了。小王子有他哥哥没有的东西:笑容、鲜花和故事。他出生以来,就用柔和的心灵和美妙的歌声让所有人为他倾倒,包括他那古板无趣的哥哥。
“他的哥哥记恨他。所有人和所有东西都被他拿走了。陛下不再器重大皇子,甚至一度想让小王子拿到王位继承权。
“直到有一天,那件事发生了。没有人被允许讲述那个故事。那是一件邪恶的、罪孽深重的事,从那天起,大皇子成为城堡中唯一的继承人,但并不算如愿以偿。”
艾弗利一惊。她差点把书打翻在地上。这就是汉斯到来的那天,她做的梦啊。在一个灯光满盈的她不认得的地方,她读过这个故事。不只是读过而已。她还推断出,这位灵魂浸润着一切洁净美好的事物的芬芳的小王子不是别人,就是汉斯的弟弟,潘的二皇子。
可是弗洛仑丝是怎么知道这个的?艾弗利狐疑地继续往下看,看见末尾,同样的玫瑰色圆体字写着:
“可是,只有我知道,事情并不像人们说的那样冠冕堂皇。这是一个太沉重的秘密,而每次想起它,每时每刻,我都会憎恶头顶耀眼的洁白的水晶吊灯。我会相信他,一直相信他。可是,在他孤独地被高锁在塔顶的时候,我却要度过最肮脏的圣诞节。我好想撕碎每一张堂而皇之的笑脸啊,可是,做不到,所以又好难过……”
艾弗利手指渗出的血染在那张纸的边缘,勾出了一个华丽的殷红的花边。她手捧着那本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太阳向西沉没。月亮又要升起了。
*****
“很好,第十页,科林。”伊莱翘起二郎腿,勾起薄唇看着伏案写检讨的精灵。精灵的伤已经愈合。他的一缕金发垂在桌上,就好像一条月光汇成的溪流。伊莱看着他赏心悦目的神使,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上神……”精灵转过头,稍稍扁扁嘴——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是这个表情——眼睛睁得圆圆的,看得伊莱心里发毛。哎,不就写个检讨么,怎么感觉像被他伊莱欺负了似的,装什么可怜啊?
伊莱突然一拍大腿,心生一计。他腿上是一张刚刚送来的牛皮纸,上面写着一行字:
“经证实,阿格尼斯·洛斯提存活了下来。”
“科林,累么?孤单么?”
“嗯……”精灵用力点点头,嘴角一个劲儿的往上挑,好像看见了一线希望。伊莱笑得狡猾,探身向前说道:
“阿格尼斯还活着。我被文森特算计了。不是有一句话叫\'众人拾柴火焰高\'么,我去让他陪你写!”
说完,一个立体影像就凭空出现在洛斯提乡下,格兰伍德的家。文森特·格兰伍德左手捧着红酒,右手拿着一只飞镖,一边对三米开外的靶子投出去,一边高歌着“月色真美”。看见灭寂上神,他一个心虚,手里的红酒泼了一半在身上。他赶紧半跪着行礼。
“上神晚上好啊,请问您有什么吩咐我去办的事情……么?”文森特红色的眼睛向上悄悄地悄悄地瞟一眼,看见灭寂一副平静的样子,心安了大半。可是,在心落回肚子里的前一秒,灭寂幽幽地说:
“还真有一件。二百页检讨书等着你。理由你应该知道。”
“……是。”
灭寂满意地点点头,影像消失掉了。文森特捡起草丛里躺着的酒全洒干净了的红酒杯,回房里赶紧准备纸笔。他哼的小调儿换了歌词。远远的听来,好像是“别留我一个人在黑暗里”。
他刚关上门,门外就有人咚咚咚地敲着。他有点不耐烦,把门使劲一拽,一个小孩儿直接摔了进来。红发少年“哎哟”一声,坐在地上揉着扭到的胳膊。
“你不是祈光的小精灵么?来这里干什么?我刚被罚了二百页检讨书,忙着呢。”文森特眼珠一转,“哎,要不然你来帮我分担分担?报酬什么的都好说。”
“检讨书还是自己写比较好吧……”弗洛里安看着这个不务正业的吸血鬼,正色道,“我是来求你帮忙的!”
他把事情的原委跟文森特说了。他们二人坐在文森特的花园里。文森特递给弗洛里安一杯红酒。
“所以说,你现在不确定要不要回你的神那里去,是么?可是这终归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能替你拿主意。”文森特用羽毛笔蘸蘸红墨水,在羊皮纸的最顶端写上“检讨书”,然后再下一行标注“文森特·格兰伍德”。写完这几个字,羽毛笔在他的指尖跳跃一圈儿。
“是的。但我来找你,是因为我认为你不属于任何一边。你的确为灭寂做事,可是你对他不算死忠。你会做你认为正确的事,你有自己的一套判断标准。这是非常难得的……”弗洛里安断了一下,继续说,“在创世代的光之境,大家并不像你这样。我们只是把祈光上神奉为神明,接受一切他所喜爱的,完成一切他所希望的。按理说这样不会有不同意见,可是,后来,我认为他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