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路希安。你大概听说过我吧?就是那个赢了一场决斗,却毁了一个世界的蠢家伙。”路希安说着,看到阿格尼斯摇头,于是摆摆手,“没听过?我来早了?那好吧,这个不急。”
路希安想上前两步,却发现自己被定在了屋子正中央动弹不得,于是嘟囔一句“看来技术还有待改进”,跺跺脚。他重新看向阿格尼斯,苦笑道:
“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的英雄。我没能做到这一点。我们本来那么要好,可是我却害死了他——害死了最高贵的人、我最憧憬的人。你不要再犯我的错误了,骑士殿下。你必须答应我,你不会伤害她。”
“谁?我不会伤害谁?”
“艾弗利·安可。”路希安盯着阿格尼斯的铅灰色眼睛,“答应我。阿格尼斯·洛斯提,现在就答应我。”
“艾薇?艾薇不姓安可。”阿格尼斯困惑道。
“她就叫艾弗利·安可。但是不管她姓什么,你都得现在保证。你不保证,我就不走。”
“我保证。”女骑士点点头,毫不犹豫,“我不会伤害艾薇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拼尽全力保护她。”
路希安的绿眼睛眨了眨。他眼中一点点亮色闪过。很久很久以前,在他主导的英雄的时代,他仰望过那个人。他钦佩他、他羡慕他、他希望成为他、他希望保护他,可是,尽管他的本意是展开白色鸟儿的翅膀将阿尔维斯包裹守护,最终的结局却是……他以光明之名将他推入绝望的寒渊。
他依稀记得,好久以前,故事一开始时,在那个老气的钟表店,他接住了被莉迪亚的力量撞飞的阿尔维斯。他们拥抱着在地面上滑行好长的距离。他那时的誓言,和此时的女骑士说不清的相像。只是,那个他在露辛达的房子里紧紧地抱过的、抚摸过褐发的人,已经随着时间的风消散在记忆模糊的缝隙里。
路希安点点头。他的影像随即消失。阿格尼斯·洛斯提愣了一下,然后走到房间正中央转悠,没看见任何路希安出现过的证据。她认为,她是不可能伤害艾薇的。她没有理由这样做。路希安的问题是荒唐的。于是,她就全当这是一个臆想出的梦境,拿起弗尔特纳,出门练剑去了。
路希安睁开眼睛。他的身前放着一台纯白色的有九个齿轮的仪器。这位十二级法师从白色仪器边走开,坐在一旁的白色地面上。他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好像很冷一样,前前后后地摇晃着自己,好像海面上折断了帆的航船。
“我终于明白了,阿尔维斯。我明白你说的冷是怎样的感觉了。可是,在我感到冷的时候,我却不记得你是怎样笑的了……”
路希安自言自语着。他伸出手,好像要抓住一点点阿尔维斯存在过的证明。可是,他看不清。褐发少年在他的记忆中只是一个模糊的人影。几千年的时光啊,他已经快要忘记他了。他不记得他是怎样风度翩翩地向莉迪亚欠身,不记得他是怎样优雅地拿起茶杯,不记得他是怎样为他路希安讲解科学问题,不记得他对他说“憧憬”的时候,声音是如何颤抖的。
最糟糕的是,他快要忘记那笑容了。那个罕见的不摆架子的、天使一般的、温暖的笑容。他已经忘掉阿尔维斯的眉眼了。他已经感受不到那拥抱的温度了。有时候,那段久远的记忆像雾。散掉之后,什么都没有剩下,所以,从来都没有起过雾。
只有冰一样的寒冷,是不变的真理。
*****
艾弗利愤愤地跺着脚走出来,一路拽着弗洛里安横穿银杏林来到荒原上。没了银杏林的保护,荒原上强劲的风差点把她吹一个跟头。她挣扎着站稳脚跟,往城堡的方向走。
“哎,艾弗利!艾弗利!你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吗?”弗洛里安挣脱出艾弗利的抓握,小跑到艾弗利身前拦住她。一向表情平淡的弗洛里安现在十分焦急。
“让开,精灵小子。”艾弗利语气不善,伸手就要去拿弗洛里安的胸针。弗洛里安连忙一下子躲开她的手,又顺势拉住她的手,强迫她听下去:
“灭寂绝非大度的神明,艾弗利。他不算斤斤计较,不像我的神事事严明,在细节处常常因为嫌麻烦网开一面,可是他一旦计较起来,报复将是无穷无尽的。你也看到了,他为了复仇,不惜毁掉半个后生代,不惜将人类灭绝。他甚至要抹消我的神的存在。你真的不害怕吗?”
“不。我听到了一个恶心至极的- yin -谋。我合理地发泄了我的怒火。我认为我做得漂亮极了。这有什么问题吗?”艾弗利仰起头不服气地反问道。
“大有问题。”弗洛里安叹了口气,直白地说,“你泼了神酒。”
“啊?”
“科林没有告诉过你吗?浪费神酒后果严重,而且你是在往神酒的主人身上泼酒。”
“好像……在山茶酒吧,那家伙是提过一次来着。”艾弗利有点慌,笑得没有底气,“不就是一杯酒吗,能有什么后果……啊?”
“诅咒。这是诅咒,艾弗利。灭寂的神酒是一种变形的庇佑。你大概知道,在创世代的暗之境,庇佑在月亮池里。浸染了月亮池中的神力,就可以不被污浊腐化。神酒是一样的东西。
“神酒和池水的区别,在于池水是永久有效的。除非得到庇佑的人把它分给别人,否则强度可以持续到永远,至少几百年不成问题。但神酒面向所有魔法生物。灭寂没有那么强的神力支撑所有人,神酒的力量相对的就会弱很多,只能让人清醒,或者感到愉悦。
“这种庇佑不是无条件的。接受酒的人必须恭敬。如果神酒被浪费了,它就会变成一种诅咒。诅咒的具体条例我并不清楚,但我听说,大概是永远也得不到最想要的东西。更何况,你还把酒泼到灭寂脸上了。他如果不想方设法惩罚你,太阳就得从西边出来了。”
弗洛里安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不由得有些气短。他对面,听他讲完的艾弗利稍稍后退了几步,脸色苍白。她刚才只是为了一时发泄情绪,可并没有考虑后果。现在想来,就好像脚下是悬崖空谷,稍稍向下看去就会头晕目眩、跌进恐怖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