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后雅芳一如往昔,亲切温暖依旧,好似昨晚只是我独自做的一场梦。
送她去搭车,要进月台时,她靠近我给我一个很轻的拥抱,顺势将一张卡片放进我外套口袋里,说:「虽然是提前过生日,但再怎么说,生日怎能没有我的卡片祝福呢?走了,妳小心保重。」
挂着笑转身的雅芳淹没在人潮里,不知怎地,我总觉得她消失的背影竟有些落寞。
不知所以却又让人感到揪心的落寞。
步出车站,十一月天高雄仍是闷热,我掏出口袋里的卡片,小心翼翼的拆封开启,娟秀字迹立现:
这些都是我耗尽气力才到手的
总以为妳应该已经不再需要了
见了妳,才发觉还是用得上
这就是我送妳的生日礼物
尽管……
一直希望这份礼物可以有不构成礼物的一天。
挚友雅芳
纸卡左边,竟然夹了一张妳的近照,背面写着:
中国医药学院 药学一 乙班 张译儒
无力地伫立在扰嚷街头,鼻渐酸楚,眼已迷蒙。
回到住处后,仔细端详妳的照片。
妳明显瘦了一大圈,泛白的牛仔裤加上深褐色毛衣,雪白脸色有如病容,却依然带着笑。
那曾经让我深深迷恋的笑容与神采,此刻只剩下令人不解的错愕与疼惜。
难道妳过的不好?怎会如此憔悴?心里波涛四起,措手不及,溅得又是一身淋漓。
(九)
经过一段时间调适那份黏腻滂沱的心情。
当确定自己可以以一个朋友的身分去对妳微笑、对妳关心时,已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于是在圣诞节前夕,我搭上往台中的火车。
想见妳,想确定妳一切都好,然后安心的,放弃妳。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在那熟悉城市等着我的,竟是无尽的混乱、矛盾、与纠结。
彷佛在围棋盘上执意下西洋棋,全不对了,该对的也都没对上。
1996年的Christmas Eve。
独自一人漫步在狭小医学院校区里,找寻药学系班级边散步。
身旁人影匆匆,步调之快果真是医学院特有风格。
已经下午四点多,大部分的学生却仍在教室里上课,走着走着,我在一个吉他社活动广告牌前停下脚步。
弦外之音 吉他社成果展暨圣诞晚会
地点 中山堂广场
时间 十二月二十四号晚上六点三十分
我想,我知道该到哪找妳了。
烟火、灯饰、衣着光鲜的人群,夜里温度因而提升不少。
我围着淡蓝色围巾缩在角落,看一个接一个的表演者卖力发光发热。寒冷的风中默默站了一个钟头后,不禁怀念起高雄的温暖,此时,一组小有名气的乐团开始演唱,引起台下一阵骚动。
不耐这种盲目的混乱,我离开到饮料区斟了一杯热红茶。
「学姊?」
反- she -- xing -抬头,转身。热茶烫洒了手,想我此刻表情肯定惊惶至极。
「学姊!妳是中女的学姊对不对!那个……我是李湘云啊!还记得我吗?」
她兴奋挽住我手臂,那被热茶烫得通红的手掌,因不知所措而僵直。
「学姊念哪一系?我念公卫系,怎么在学校都没见过妳啊?」
「呃……我不是妳们学校的,我念中山,在高雄。」我试图挣脱她环住的手。
「哦。那学姊妳是来找朋友的?」
「我只是经过顺便来看看的,马上要走了,妳继续玩吧!」我红着脸说,转身离开。
「妳知道Fiber的事吗?」她在我身后急急喊着。
我没有转身,脚下步伐却已凝结。空气成了泥淖,气力用尽仍举步维艰。
李湘云迟疑了一会儿,才跟上来说:「妳想找Fiber是吧!她今晚不会在这里的,不过我知道她在哪,学姊如果愿意,我可以带妳去找她,现在还来得及,晚了就可能遇不上了。」
见她手中已经拎着一串机车钥匙。
想见妳的念头胜过一切,我默默点了头,坐上后座。
街上四处是人潮,李湘云机车东转西钻,骑得飞快,最后停在一家有着大恐龙的餐厅前。
餐厅里传来演唱声,嗓音沙哑技巧老练,那不是妳的声音。
在服务生弯腰低身喊着欢迎的瞬间,我立刻就看见妳。
妳穿着白色polo短衫,蓄长了发轻拢耳后,低头拨弦,目光来回在琴板与琴谱之间再无旁鹜,及肩长发屏蔽了妳本就尖瘦的脸庞,灯光下更显得憔悴苍白。
至今,我竟然还是能够在人群里,一眼就搜寻到妳。
一股熟悉的恐惧感,再度掳获我。
「Fiber她……身体不太好。」李湘云瞄了一眼台上的妳说。
「不太好?」
「嗯,高三时有一次体育课,她跑完- cao -场两圈就昏倒在跑道上,把大家吓坏了,送去医院时还全身发紫,请了一星期假,之后,她越来越常喘也越来越瘦,我那时可担心死了。」
她搅动杯子里黄色液体,黏腻神态不减当年。
「那是什么病?」我语气异常平静。
「Fiber她心脏有问题,妳知道她吃素吗?她从小就吃素。」
「心脏问题?」我试着忽略她的废话。
「她总爱笑着跟我们说:『瞧!我那有个- xing -的心脏,心情好时,跳四下停一下;心情不好,四十秒才跳一下。哈哈哈。』妳知道吗,她还笑得出来耶!Fiber真的是那种快死掉了,还记得要说笑话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