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浮出肉体,仅剩僵硬的身躯承受眼前这画面的残忍与难堪。
「不是分手了?你怎么在这里?」雅芳的声音贯穿我,叠合我内心的呐喊,- she -向宋榆臻。
但我已经说不出话。还有什么可说的呐?这一次。也只不过是粉身碎骨。
「你这样算什么?」雅芳点燃怒火掷向你。
「你生病的时候谁背叛你、谁陪在你身边你最清楚,要人家帮你写稿!要人家跟你做那个什么狗屁倒灶春秋大梦!」雅芳一把抢过我手中未完稿件,「为了这玩意,学仪几乎要断粮了。结果你可好了,一个月消失的无影无踪,在这里跟旧情人--」
「够了!」
你站起身,直直走向我。伸出手。
我竟然还有多馀的意识知道你要什么。
「雅芳,稿子。」
「学仪!」雅芳恼火嚷着。
「那是我跟她的稿子。」我看着你,说。
自雅芳那接过稿子的同时,我体会到液体表面张力的极限与重力加速度。
自眼框,至心底。
「苹果,还给你。」
你望我一眼,收下。
「谢谢。」你说,然后头也不回走进房内。
「谢谢。」
邻座乘客对空服员的道谢声
我将焦距搁上窗板,感受窗外那份理所当然的稀薄气压。
那种似曾相识的窒息气绝。
我想,我可以了解你当时急需空间呼吸的反应。
走出航厦,望着成田机场的夜空与凉意。
我想这次,真的离你够远了
到日本的第一天,是个春未尽、夏未至的尴尬雨天。
成田往东京的列车上,我是那唯一没有行李箱的人。
摊开在机场免费索取的简便地图,上面密密麻麻的地铁路线。
我将食指沿着线条缓慢移动,像预演流浪般,预支自己的能力。
是啊,多自不量力的透支呐。一如当时逃。离。你家直奔桃园中正机场的我。
「你能借我多少钱?」我问雅芳。
「你要去哪?」她看着我手中拿着的护照与签证,声音有点巍颤。
「去哪?去哪都好。只要去了,就能丢开了啊。」我暗想。
她见我沉默着,颓然走向提款机。
我想,我永远无法忘记雅芳将钞票塞给我的那一幕。
她真挚的神情,带着无须解释的谅解与默契。
「务必,给通电话。好吗?」她说。
情绪像是滚开了的芝麻汤圆。碰撞翻腾、无限膨胀。
但我们都知道,我必须如此。我必须跳下悬崖。
( 对不起,亲爱的朋友,你总是纵容我的任- xing -。 )
于是,握着单程飞机票,以及剩下的八千多块台币。
我要走了。七四七要飞向云霄。
列车上的人声人影,与我的世界并不相容。
终于可以不再听人说话。因为听不懂,所以听不见。
终于可以不再与人说话。因为不会说,所以不必说。
从东京到横滨,从横滨到鎌仓到伊豆到滨松到静岗。
我就只是沿着海岸线,不断的向前走。
雨季,偷了横滨中华街面店外头的伞。
偶尔放晴,就坐在海堤上吹一整天的海风,啃便利商店一百零三日币的咖哩面包。
夜晚,躺在神社的屋檐下过夜。白天,偷骑那种有神奇电力的脚踏车。
异乡的温暖与冰冷,在我记忆里凿刻下年少轻狂的一页。
我流浪。我自我放逐。
第二十二天,第三百零七只的绿色公共电话。停步。
我在第三百零八支话筒前,拿起话筒,投币,按下一组熟悉的号码。
电信是不可思议的媒介,横跨一片海洋,声音依然清晰犹如隔墙咫尺。
「嗨,雅芳。」我发出连自己都久违的声音。
「学仪?!」话筒传来的尖叫,让话亭玻璃上的水滴显得不那么冰冷。
意料中的温度,总是暖的。
「你先别急着挂仔细听我说,那一个月Fiber会失踪是因为她妈妈意外车祸住院,不是她跟宋榆臻复合,这一切都是误会,所以你回来吧!……喂?学仪,你有听到吗?……」
画面倏然跳跃。你的眼睛就在眼前。
想象着你瘦弱身躯,奔波在医院与家中来回的情景……心疼吗?
的确。但。也只是一瞬眼波流转,几近无痕。
得知是误会该要扼腕……懊恼吗?
有的。却。也只是一抹清浅无声叹息。
已经跳下悬崖。
崖上的风景,已经与我无关。这二十二天对我而言,也已经是另一个时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