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阿吉的尸骨虽然在那儿,时间却过得太久了,恐怕留不下什么当年的痕迹。司年略作思忖,便道:“再说吧,你先去办投胎的事儿。”
“好。”
金玉办事利索,当天夜里就给阿吉办了一场法事。这世间的超度法事,须得有死者生前留下的东西为媒介,效果才会好,现在有了尸骨,一切办起来就方便多了。
司年看着不在意,但法事开始的时候,他还是出现在了陶然亭公园里。
彼时已是子夜,幽静的公园里只剩下了鬼影子,半丝人气也无。便是这些鬼影子也都躲得远远的,静静地藏在角落里看一群妖怪聚众做法。
在妖界漫长的历史中,妖怪们从来不是人类戏文里被“降服”的存在。降妖除魔只是一个族群对另一个族群出于本能的征服欲,是某种英雄幻想,那些曾经赫赫有名的大侠、道长里头,指不定就混了多少妖怪。
妖怪不是邪祟,拿起桃木剑也能舞得虎虎生风。
司年却有些嫌弃,抱臂靠在水榭的红柱上,问:“他们是在跳大神吗?”
金玉耐心解释:“你知道的,时代不同了,现在办个法事都能网上接单,仪式的过程当然也要与时俱进。主要是神都不在了,没人再管他们跳得到底好不好看。”
理是这个理,可这跳得实在太丑。
司年可不能忍受这种荼毒,这要换成他被人这么超度,投胎路上都走得不安生。得生生气活过来,一脚踹翻祭坛。
好在今晚阿吉没过来,无论是金玉和司年都没有把这事儿告诉他的意思。既然已经决定让他开开心心毫无负担地走,那就干脆什么都不说。
司年抬头看了看星星寥落的夜空,估摸着此时鬼差应该已经到了梨亭,便遥对着祭坛的位置点了一根安神香,亲手c-h-a在土里。
金玉轻声的询问在身后响起:“真的不去送他吗?”
司年没有回答,抄起手站在水榭旁,眉目慵懒,满身清冷。
他讨厌送别。一切形式上的。
又站了一会儿,司年就离开了。他没急着回家,慢悠悠地走在空旷无人的马路上,看影子在路灯下变戏法。如果手里再拿一瓶酒,那他就是一个标准的都市落寞文艺男青年,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煽情的故事。
这种人,尤其是长得像司年那么好看的人,最受女鬼和女妖们的青睐。
可今晚司年没遇到任何一个拦路的采花贼,倒是碰上了刚从国外回来的某个小朋友。
黑色轿车在前面停下,又倒回来一些,打开车窗露出段章的脸。晚风吹着他的头发有些凌乱,黑夜的y-in影打在他英挺的鼻梁上,领口半敞着,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冷漠又x_ing感。
“这么晚还在外面?”司年的身影倒映在他的瞳孔里,那丝冷漠便又没了,转而氤氲起一股炙热来。
司年没说话,极其自然地拉开车门上去,大爷似的靠在后车座上:“这不就回了吗?”
段章莞尔。
开车的秦特助目不斜视,不听、不看、不知道,才是一个合格的特助应该有的素养。
可车子刚到岚苑门口,司年的电话就响了。
“阿吉从梨亭逃跑了,鬼差没拦住!”金玉声音急促,应该是在跑动中打通了这个电话,“我法事刚做完呢,c.ao!”
司年眯起眼:“您c.ao谁呢?”
金玉:“……现在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吗!”
阿吉不能离开梨树太远,而且没有鬼差在旁看护,很有可能会出事。要知道他这样的生魂对于其他的鬼来说,可是大补的东西。
“啧。”司年挂了电话,也不管车子正在行驶中,便直接开了门。夜风倒灌进车内,吹起衣衫猎猎,他转身便要出去,一只手却在此时牢牢抓住他。
“带我一起。”金玉声音太大,段章也听到了。
司年回头,目光撞进段章的眼眸里。两人对视片刻,司年挑了挑眉,反手扣住段章的胳膊,下一秒,便带他消失在车内。
秦特助:“…………”
好歹走的时候关个门啊,晚上的北京,很冷的。
梨亭。
司年看着站在面前战战兢兢且满脸臊红的鬼差,眼神如刀,面带微笑:“你们两个鬼差,拦不住一个小孩子吗?”
鬼差下意识后退半步:“刚、刚才就是出了点意外,我们谁也没想到。本来那孩子非要等您,我们费了好大的口舌,终于肯跟我们走了,可谁知道他刚走出院子就变了脸色,转身就跑。”
“那你现在是在告诉我,你们追不上?”
“不、不是,是那只猫!有只黑猫突然蹿出来咬人,往生塔的规定,我们可不能随随便便对猫下手,结果刚避过它呢,又有两只鹅跑出来了!这地方邪乎得很,什么东西都带点灵x_ing,一边一只对着我们一顿猛追啊!”
鬼差说起今晚的奇遇,也是上任以来头一遭。从来只有厉鬼不服从安排跟他们打架的,哪有猫鹅齐上阵的,动物世界吗?
这一惊一乍的,可不就让阿吉给跑了么。那小娃娃如今是魂体,跑得贼快,一阵风似的就没了。
就在这说话的档口,跑出去追阿吉的另一个鬼差也回来了,但见他两手空空就知道事情要糟。
司年的脸色愈发难看,两个鬼差瑟瑟发抖,不由向段章投去求助的目光。他们此刻可管不了为什么还有一个人类出现在这儿,办砸了屠夫的差事可是要命的。
可段章根本不为所动。
呵,没有同情心的人类。
鬼差腹诽着,脸上却还得陪着歉意:“大人,我们已经通知了其他人全力寻找阿吉。您放心,他是生魂跑不远,天亮之前一定能找到他。”
司年:“你有时间废话不如马上去找,否则星君来了也保不住你。”
两个鬼差连连点头,一溜烟便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