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人借冬竹婆婆的魂偶掀起过一阵血雨腥风,冬竹婆婆在那之后才隐入到这茫茫太湖上。沈怀玉还曾经纳闷过,这些小小的魂偶究竟如何才能掀起大风浪?事到如今,他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掀起大风浪,本身也就不是那些小魂偶。
冬竹婆婆冷哼一声道:“魂偶对制作材料的要求极为严苛。木偶作为灵魂的暂时栖居之处,尚且还在我可控的范畴内。至于唤魂的材料,则是看老天。并不是所有试图制作魂偶的人,都能拿出像样的材料来。血肉、精气、残魂,这三者缺了哪一样都会让魂偶的质量降下一大截。不过对于有些人来说,能有一个气息相似的魂偶陪在身边,就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
沈怀玉想起了先前为了唤醒沈林而制作的魂偶——那魂偶的材料是叶溱溱的一缕头发和千锋剑之中叶归留下的残识。
“他打不过它的,”冬竹婆婆仰起头,正赶上看见陆怀渊又是气势汹汹的一剑,“你的师弟是个活人,是活人就会疼,就会累,怎么可能打得过不会疼不会累的魂偶呢?”
沈怀玉道:“未必。”
陆怀渊虽然不擅长在水中和人打架,却也依旧能跟木人战成平手,而且正在渐渐熟悉这个战场。木人和人不一样,木人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能漂在水面上,可陆怀渊如果一直在水中,却会下沉,如果陆怀渊能在这湖面之上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那局势就不一定了。
木人的行动没有陆怀渊快,只是在这水中,局势倾向于木人那边。
沈怀玉抽出池鱼,猛地割断了绑在冬竹婆婆的旧船和他们来时乘坐的那艘小船中间的绳子,对着船舷猛蹬了一脚:“去!”
旧船飘摇着又远离了几分,那艘小船却摇摇晃晃地朝着陆怀渊的方向飘去了。
“怀渊!”沈怀玉朝着天空的方向喊道,“船!”
第160章 水底(三)
陆怀渊因为不断跌入水中的关系,耳朵进了水,听什么都是模糊的一片,浓雾之中,他看不清沈怀玉他们身在何方,甚至不能时时看清他的对手,可沈怀玉的呼声却极为清晰地钻入了他的耳中,仿佛一道刺破穹庐的天光。
“——船!”
陆怀渊在空中翻了个身,借着这一翻躲过了木人的一击,斜着踢了木人一脚,借着这股劲儿斜着向下坠去。
他跟沈怀玉之间的默契远非冬竹婆婆所能理解的,仅仅一个字,他就弄清了沈怀玉什么意思。
浓雾让人看不起周遭的景象,他却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力硬生生背下了周围事物的位置,他大概想到沈怀玉想办法把船往他这边送来了,于是就向着那个方向坠下去,却并不敢保证一定能落到船上——毕竟距离还是有些太难推测了。
陆怀渊“嘭”地一声坠入水中,溅起的水花有一人高,那么大的冲击力,即使在他早有准备的情况下也依旧是撞了个七荤八素。他眼前短暂地黑了一刻,紧接着就缓了过来,向水面上浮去,刚从水上露出头来,又听见“嘭”地一声响,只是这次声音轻了不少——原来是那木头人也摔下来了。
陆怀渊把嘴里的湖水吐了,看着那木人坠下的方向冷笑一声,趁着这机会继续向沈怀玉推过来的船的方向游去。
木人上浮的速度比他快多了,紧跟在陆怀渊身后穷追不舍。
另一个方向上,沈怀玉看他们就比陆怀渊看这边清楚多了。冬竹婆婆有意观战,并未让那雾气阻挡他们的视线。沈怀玉看见陆怀渊那瞎子摸鱼的样子大概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没想到这雾气居然是单方向的,沈怀玉能从这边看到陆怀渊,陆怀渊却不能看见他们。
不过就算看不清,空间其实并未被阻断,如果陆怀渊一直朝着这个方向来,那找到沈怀玉留给他的那艘小船只是时间问题。
成千上万的魂偶在船底托着冬竹婆婆的旧船,悄无声息地向着更远的方向而去。沈怀玉抬头看向她,语气之中带着说不出的强硬:“您到底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们想要找什么。”冬竹婆婆面无表情地说,“是你们失约在先。”
沈怀玉哑了一下。他们来找冬竹婆婆确实是怀着别的心思。
“如果那小子不忘船底潜,不会触怒水下的那位魂偶。”冬竹婆婆眼皮一抬,“那是我提前准备好的‘措施’……人老了,腿脚也不好,打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总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我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的,我还想要个善终。”
沈怀玉看了一眼战局,又看了一眼冬竹婆婆,问道:“您打算把我们怎样?”
“怎样?”冬竹婆婆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
她后半句拖着长音,那似有若无的节奏仿佛是想让沈怀玉自己补上那最后的半句,没成想沈怀玉居然轻笑了一下,转头继续注视着那水面上的战斗,道:“我也一样。”
没有谁是无辜的,大家不过都是在为了能活在这世上挣扎着罢了。或许在冬竹婆婆看来,薛墨瓷有她的可怜之处,可在沈怀玉看来,那就是该被千刀万剐的人。
或许那刚刚的轻笑声中蔑视的意味太过明显,冬竹婆婆脸色不太好看,她道:“你知道和你那个师弟搏斗的魂偶是谁吗?”
“我不关心。”
“不关心!”冬竹婆婆用拐杖狠狠地锤了下地面,发出一声似笑又似尖叫的声音,“你居然不关心?”
沈怀玉只是盯着那湖面,就跟没听见冬竹婆婆说了什么一样。
冬竹婆婆又用拐杖锤了两下,险些把自己弄摔,她发出一声怪笑,说:“那是贺家的家主,贺春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