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总是气魄非凡的陆小宗主好像被人抽去了一身傲骨,有点委屈的坐在船上,盯着水面,看上去精神不振,有些萎靡。
他总觉得沈怀玉太偏执,太消沉,他要是凡事不拉着他这师兄一把,大概他随时会放任自己堕入深渊。可是他现在忽然觉得沈怀玉的洒脱也不是没道理的东西。
就像他凡事都想在手里抓得紧紧的,可是到最后好像也没剩下什么。
第172章 秘密(三)
太湖深处,寂寂水中,另一场别开生面的打斗却正在上演。
猰貐或许应当后悔自己追着魳杀到了水中,因为水中是魳绝对的主场,流水对猰貐的影响不大,对魳来说却是他的优势,魳原本就是鱼,常年生活在水中,对于水,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了。
猰貐目前化不出人形,一张兽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而魳在占尽优势的前提下甚至没有出手,反而对猰貐一让再让。
猰貐原本的怒火被魳这种看似平静的外表激得更盛,他再一次清楚地感受到了他们二人之间的不同。
对,不同。他们原本就不是一道的,说到底一切的根源不过是猰貐的痴心妄想,没想到最后,还拉上了一个陪葬的。
魳说:“你我之间的恩怨,也该清一清了吧。”
“跑得可真快,你明知道我在那个状况之下离了水待不久的,怎么没想着回来看看我呢?”
猰貐喉咙滚动,发出阵阵耸人听闻的呼噜声,似乎随时会张开一张血盆大口,就那么把魳吞噬掉,而魳却仿佛对这一切视而不见,甚至还对他伸出了一只手,好像猰貐不是什么穷凶恶极的上古凶兽,而只是一直在闹脾气的大猫。猰貐有些排斥他这个举动,下意识地伸出爪子打掉了他的手,魳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反而笑了笑。
“你看看你……”魳说,“一万年都过去了,也没变过。”
他贼心不改地又朝猰貐伸出了手,这一次猰貐好像极力克制自己似的,让魳摸了上去。他那浓雾般模糊的轮廓在魳的手中有了实体——陆怀渊怎么都难以触碰到的敌人,到了魳这里,却轻易地就被摸到了。
因为这才是他们的世界、他们才是理应一直在一起的。
魳轻笑了一声:“……脾气真爆。”
要不是他当年脾气这么爆,也不会那样被排挤在众神之王,更不会因为一个愚蠢的玩笑而丢了x_ing命。昆仑君的不死药能把他复活,却也把他变成了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他再也不能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了,反而成了一个夜夜渴饮鲜血的野兽。
“别装作听不懂我说话的样子,我知道你听着呢。”魳说,“是不是恨我,是不是怨我,为什么这么生气,却要把怒气撒到别人身上呢?”
猰貐气得又要抬起爪子,却被魳一把摁住了。
“别人怎么看你是别人的事,自己怎么决定是自己的事,”魳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不用一辈子身陷囹吾,不必掣肘于一方水中,怎么都是自由自在的,没了“神”这重身份,或许活得更洒脱也不一定。
魳不一样,他从出生起,就是在冰冷黑暗的水中。敦水是冰冷的,冬天的时候之上甚至还会结冰,魳每到寒冬之时,就不能再探头到水面之上,只能贴着厚厚的冰层静静遥望之上的光景。
他的同族们不理解他,只觉得他是个怪人,别的魳只要有血喝,就能过的开心舒坦,而他不一样,他总想着去水面上看看。
血液又腥又涩,他觉得难以下咽,同族们却食的津津有味。他每次看着有同族为了鲜活的人命故意从岸边拖下一个个无辜百姓的时候,就觉得一阵反胃。
可就算是这样,也不得不忍着恶心强迫自己去吃一点点。
就连九天之上的神明,也知道了这敦水之中的魳鱼一族出了个不喜食人的小鱼儿,曾经特地来看过这犯了厌食症的小鱼,原是想着这小鱼儿大约不知怎的开了智,兴许可以有些用处。
小鱼儿却兴趣缺缺,不愿离去。
对鲜血的渴望刻在他的骨子里,无法剥离,即使上了九天,有些罪孽也难以洗脱。他天生就是凶兽,开了智对他来讲根本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他即便厌恶自己的出身,却也难以斩断它。
小鱼儿郁闷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找到了一个折中的方法。他开了智,自然不能用一般的凶兽衡量,他能看透人的善恶,于是只在大恶之人行经敦水之时,才会杀之食之,剩下的时间里,他宁愿饿着。
所以他才在第一次见到猰貐的时候如此欣喜,因为他曾以为他们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魳伸出另一只手抱住猰貐的头摸了摸:“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什么样。”
猰貐摇晃了一下,没有说话。
“那个时候我刚能化成人形,迫不及待想要上岸看一看,却不能待的时间太长,”魳自顾自地说,“你还不熟悉这野兽的身躯,我们哪里是凶兽和堕神啊,明明像是两个蹒跚学步的孩童……”
猰貐沉默了,回想他和魳之间的种种。大概是因为常年泡在水里的关系,魳的手冷冰冰的,碰触他的时候却总是很温柔。他那么厌弃自己,却在这个时候遇上了和他一样的魳,他原以为他们两个会一直在一起的,可是他没想到魳和他想的根本就不一样——猰貐一边痛恨自己的欲望,一边放任自己随意杀人,无论魳如何劝诫都不听从,他们几次发生了争吵,闹得不欢而散。
“你为什么不能听一听我说的呢?”那时候的魳说,“别再那么做了!”
“我们有选择吗!”猰貐说,“你告诉我,我们有选择吗!”
“你起码还曾经唱过别的滋味,”魳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痛苦,“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