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一句话,却犹如惊雷,终于将眼前那支香所燃的薄纱化开。惊雷劈中姜入微,在那极为炫耀的光亮后她眼前便瞬间陷入极度的黑暗,人声已在远去,五感皆为模糊,甚至整个人都不存在了。
今日似有沙尘暴,午后天色就开始渐暗了,画匠早早的收了工,一方小桌留在洞窟中。
这个洞窟意外的高大,供养人似乎是位非常有钱的老爷。
墙壁上还空无一物,不过凿得非常平整。
黄沙果然漫天而来,肆虐地侵入洞窟。
等黄沙落尽,地面已堆起二尺余高的沙丘,将洞窟中央的小方桌淹没。
一阵笛声忽而飘至,恍如风,将黄沙吹尽,沙下方桌露出原来面目,一支画笔静静地搁在桌上,还有一方无墨砚台。
随后,一道长虹投进来,化作一身窈窕。
一双足弓轻轻点在小方桌上,一条丝带渐落,从那支画笔上滑过。
丝带渐又扬起,小方桌上那双赤足只停留了片刻,便登壁入画而去。
次日,画匠回到洞窟,瞪着墙壁上的那身飞天久久不能回神,供养人得信后赶到洞窟,一同目瞪口呆。
供养人以为自己诚心祈祷,得了大机缘,便在飞天前设案摆香,三叩九拜,而画匠的目光却无法从飞天身上移开。
他开始描摹这幅飞天画,供养人大方得提供了最好的画纸——金箔,想留一幅临摹的画像拿回府中。
画匠却发现无论如何下笔,笔下画不出一道痕迹,一怒之下,他将画笔掷出,甩在了洞窟角落,画笔陷在一片黄沙中。
数次而不得,供养人也只好放弃。
后来,供养人不知如何不再来,画匠也不再出现。
这个洞窟被人路过时,都似不曾见到,从此再没有人踏进一步。
笛声再次响起,姜入微抱住了头,痛苦呻\吟。
这样的笛声仿佛响起在每一个深夜,将地上黄沙一点点吹尽,角落里那支被抛弃的画笔慢慢显露出来。
后来有一天,画笔被一条丝带卷起,落入一只白净修长的手中,被轻轻抚摸过全身,又重新搁回那张小方桌上……
姜入微仰起了头,大口地喘息着,头顶白灯高挂,将人照得无所遁形。笛子半悬于空,和上次是一样的光景。
朝圣的非人类们,依然静止如雕像,好像只有她一个在拼命地挣扎,想从这片无影无形的气场中挣脱出去。可是她哪里做得到,她只感到双目欲眦疼痛难忍,似乎滚出了热泪,伸手一摸才看清,竟然是鲜红的血。
笛声终于停止,姜入微虚脱地滑落在地,整个人像被水浸透了一般。
客厅中人影开始浮动,似乎在穿梭中各自离开,有人到了姜入微身边,唤了她两声不见回应,便说了什么也去了,她很久才反应过来,那应该是美女蛇。
“整个冬天我都不会再来了,这回我真的要去冬眠了。”
这是美女蛇的最后一句话。
姜入微很想笑,既然都说了要遵从人类的生存法则,还去冬什么眠呢,既然做人有这么多的顾忌,又何苦做人呢?
她……又为什么要从一支笔,变成一个人。
最后最好笑的,难道不是她竟然只是一支画笔吗?
原来她也不是人,连动物都算不上,只能捞到后面一个字。
姜入微躺在地上,感受了一下,整个客厅就真的只剩下她一个……物了。
有脚步临近,有人蹲在了她身边,轻声道:“你还好吗?我放好了水,你去洗个澡吧。”
逆着灯亮,姜入微看着整个人都隐隐发光的唐春生,同样轻声道:“是你把我变成人的吗?”
唐春生垂了垂眸:“那是你自己的机缘。”
“然后呢?我要这机缘做什么?”姜入微怔怔地看着她的脸,从微蹙的眉头,到长长的睫毛,还有那双不必描摹也可以画得分毫不差的双唇。
某些失联的记忆碎片此刻突然涌入她的大脑,四处冲撞着,令她难以忍受,仿佛不干点什么,无法安抚那些骚动。
“我不是喜欢你,那些都不是……”姜入微喃喃道,“大概……只是喜欢你的身体吧。”
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又摇摇晃晃地朝卫生间走去。
卫生间镜子里的人,双眼一片赤红,脸上也爬满血与汗水的交织,看上去又狼狈又恐怖。姜入微缓缓抬起了手,指尖还有未干的血迹,却颤抖着无法落在镜面上。
镜中出现另一张面孔,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放心,我没事。”姜入微说罢,便转身进了浴室。
浴室里开了暖风,一片热气腾腾,浴缸就在眼前,姜入微却觉得自己举步维艰。
镜子如果被雾气覆盖,便只能见到白茫茫一片,可若是用手擦掉雾气,镜子该照出什么原形,便会是什么原形。
此刻她的心境,一如这般,现出原形。
她挥了挥热气,恍若擦拭镜面一般,隐约可见浴缸中的自己在向唐春生贴近,双手残留的触感穿透了时间的酝酿在此刻发酵,满指柔腻,连指缝都留有余韵。
姜入微再也忍不住用手遮住了脸,好像就能掩藏住脸上滚烫的温度。她艰难地走向浴缸,把黏糊的衣服一件件除去,踏入温度适宜的水中,恨不得将自己埋身于此。
被合上的推拉门轻响,一个人影立在那里。
姜入微不敢抬头,一动不动。
“姜入微,姜入微!”
声音在靠近,几乎就在耳边了,姜入微猛地从水中抬起头来,水迹划过半空,溅落在来人脸上。
水雾弥漫中,唐春生松了口气,蹲在浴缸边,双手抓住缸沿:“吓我一跳,还以为你……”
“出去……”姜入微哑声道。
唐春生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想看到你……”姜入微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