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爷爷被她磨得没办法,只得将手里的斧头交给他,“来吧来吧,家里只有这一件儿斧头,哪有多余的?既然你个女娃想做,那试一试吧。俺可先给你说好了,别伤了自己,这斧头可锋利着哩!”
手柄上还残留着老人掌心的温度,尤瑜接过那一刻,才发现真的很重,至少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好使用。当拿起来的一瞬间,再狠狠下劈,她自己做过后,才知道想要抡出一个圆弧有多不容易。
“重吧?”老人站在一旁,摸了摸自己的长胡子,笑呵呵地问道。
尤瑜这一劈,失了准头,没劈开,就在木头桩子上“咚”地敲了下,那木柴还好端端地立在木桩上呢!她脸一红,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还不是近视眼,可就是砍不准。
“重……”她就是跟砍柴卯上劲儿了,鼓着气回答了老人的问题,再一次抡起了胳膊。
“砰”的一下,木柴是劈开了,却明显的一大一小,一点也不规整。
“哈哈哈哈,慢慢来,很好咯。不过你要是这样一直挥下去,明天早晨起来,可能手臂抬不起来的!”樊爷爷好心告诉她。
尤瑜点头,“练一练就好了吧?”
“村长……”当尤瑜刚回头,话音还没落下,从院门口传来了一道呼喊。
她手里的斧头不由停下来了,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人,刚才那声“村长”就是出自眼前这少女的口中。她梳着长长的马尾,穿着有些褪色的棉袄,手里挎着一直竹篮,俏生生地站在门口,看着院中的一老一小。
“哦,是小敏来了啊!快进来快进来,站在门口做啥呢!”老人打着招呼。
门口被称作是小敏的女子走了进来,她的眼神还停留在尤瑜身上。村子很小,几乎大家都认识,可尤瑜却是一副陌生的面孔,她不由有些好奇。
与此同时,在小敏看尤瑜的时候,尤瑜也在悄悄地看着她。
“阿瑜,这是我们村的新媳妇儿,昨天我跟你提到过的大城的媳妇儿,你来咱们这里,跟她年纪差不多,可能比跟我这个老头子聊得来!大城家就在前面四五百米的地方,很近!”樊爷爷笑着给她介绍着,然后转身又对来人介绍着尤瑜,“小敏,这是阿瑜,叫,叫尤瑜。才来咱们村里,待不了很久会离开,这段时间,你可以带着她好好逛逛咱们这里。听大城说,你也是城里来的闺女,应该能说到一块儿去!”
小敏点头,从篮子里拿出两只鸡蛋,“村长,我是来卖鸡蛋的。”她又朝着尤瑜笑了笑,“阿瑜是吗?等一会儿啊,我得先把篮子里的鸡蛋送到每家每户去,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认认人?”
尤瑜在他们说话间劈开了一木头,看起来还不错的样子,她得意地笑了笑。“今天先算了吧,我还要帮着樊爷爷劈柴呢!”她对眼前的人不是很放心,眼睛最能说明一个人的心底,尤瑜相信自己的直觉。
挎着篮子的小敏没因为她的话失落,只是笑了笑,从老村长手里接过了一小袋粮食,道了声再见,就离开了小院。
樊爷爷把鸡蛋放进厨房里,出来呵呵笑着:“好了,今晚上咱们可以吃鸡蛋面了!”老人家里没有饲养家禽,平常一个人住着的时候舍不得花钱,也不会去采买这些东西。大城家里主要是以养殖鸡鸭为主,每隔一天会下山去卖土鸡蛋。村里有时候有人想要买一两个,就是他家里人送过来。
尤瑜对鸡蛋没什么太在意,不过老人对她的这番好心,让她觉得心里暖融融的。“谢谢!”
院子里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劈柴的声音,尤瑜的动作比最开始要熟稔很多了,不过脚下的木头仍旧是非常不规整,有大有小,看起来像是被雷劈的,而不是被人劈的……
樊爷爷坐在一旁,吧嗒着老旧的烟嘴,卷着自己做的树叶,抽了一口。看着尤瑜的动作,感觉像是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他才从战场上下来的时候,“那年,闹饥荒,咱们村在的大队没钱没粮食,每家埋在土里的红薯都是奢侈玩意儿。当时我家的娃还没有你这么高咯,大伙儿被召集去炼钢,田里荒废了,后头,交上去的钢铁是换了粮票,可粮仓里啥也没了,连老鼠都没了……”老人徐徐说着,“最后大郎在家找到了一小筐红薯,那时候,大郎他娘已经快不行了,快被饿死了。树根都没了,炼钢要火啊,周围能吃的不能吃的,都没了。大郎发现红薯后……”
尤瑜手里劈柴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她余光瞅见院门口掠过一道人影,是刚才的小敏。棉袄下的小腹,似乎微微凸起。她,是个孕妇?
“……大郎不想上交给公社,偷偷地想要弄熟了给他娘吃。不过这孩子忒傻了,这一片土地上的树啊,草啊都没了,能冒出点炊烟的地方那能不吸引别的人注意?”会想到从前的苦日子,老人眼眶微微- shi -润了。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六十年前,每当回想起来,仍旧是记忆深刻。有的事情,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尤瑜注意力又被吸引回来,她听见身前的老人用着低缓的声音轻轻说,“不过,有的时候也是命啊!”
那场红薯引发的灾难,能将一个孩子生生毁灭。替他挡住劫难的,是孩子的母亲。一个早就命悬一线,只吊着一口气的母亲,最后死于那场人为的灾难中了。
要拉去惩戒,那么小的孩子,承受不住责罚。是母亲,扑在了他身上,替他受了罚。
“明明是已经饿得没力气的人,怎么还会死守着那些规矩呢?”老人泪眼模糊,干枯长满了皱纹的一只手,捂住了自己同样像是树皮一样的脸。
几十年,时光似乎未能抚慰心中的伤害。
尤瑜静静地站在他身边,体贴地送上了一张抽纸,“樊爷爷……”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话虽是这样讲,可做起来一点也不容易。
“孩子,你生在了一个幸福的时代。”老人擦拭了眼泪,看着尤瑜缓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