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一切,从蒙古人开始攻打我朝起,都变了。”
宋芷抿着唇,秀娘很少同他说以前的事,他一直以来,也不太清楚。蒙元伐宋的过程,他大都是从史书上看的,而史书总是最冷酷无情的。
“……那年少爷才四岁。”
也就是度宗咸淳四年,世祖至元五年,十四年前。
“蒙古人又开始南攻,他们觊觎宋广袤肥沃的土地,觊觎我们的财宝、粮食,占了半壁江山不够,还不甘心地想要继续南下。”
“自那以后,府里就再没有过过安宁日子了。”
“老爷是个刚强得不像文官的文官,夫人随了他,我也曾劝过夫人,不要这样跟着老爷,闹到最后玉石俱焚的地步,可夫人不听。”
秀娘的眼睛渐渐红了。
“夫人这样,我这个做下人的,又能怎么样呢,我也不过是盼着夫人好罢了。”
“从铜陵出逃后的两年,少爷你或许年纪小,加之那时夫人总护着你,不让你看马车外的情形,对许多事情的印象都不是那么深刻。”
“那时候,我们每一天都面临着死亡的威胁,夫人带着我们尽量避开所有的蒙古人,因为但凡蒙古人所过之处,必定血流成河……少爷,你没有见过那种惨状,无法像我这样,对蒙古人痛恨憎恶到骨子里去。”
“也不了解,蒙古人的骨子里,就是残忍无情的。”
宋芷被秀娘说得没了词儿,低着头。
那两年的逃亡,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马车里的,所以确实如秀娘说的那样,很多事情没有直观的印象。可在马车里,他也能听到声音,闻到气味。
惨叫声,妇女和儿童的哭声,血腥气,路边腐尸令人作呕的气息。
对于蒙古人的残暴本x_ing,他并不是毫无知觉的。
“少爷,”秀娘的声音似乎有些疲惫,“或许孟公子的确帮了我们一次,你与他的相处,或许确实暂时很和睦,可这不代表,能一直和睦下去,也不代表,他就跟那些蒙古人是不一样的。”
“秀娘不阻止你交朋友,本来男儿志在四方,就该广交朋友,可你不应该忘了你的根,不能忘了,我们的家国,是怎样被蒙古人的铁骑踏成了一片焦黑的烟土的。”
秀娘说到这里,抬眸看了宋芷一眼,只见宋芷低垂着头,脸上一片羞愧歉疚,明白他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稍稍舒了一口气,拍拍宋芷的肩:“少爷饿了吧,秀娘去给你做点儿东西吃。”
宋芷低声应了。
脑子里却乱乱的。
秀娘说的那些蒙古人如何残暴的旧事,宋芷已在书上看过无数遍,但提到宋修文和李含素的往事,却让宋芷不得不在意。
幼年安宁美好的记忆已经不清晰了,只余一些残破的画面,吉光片羽似的,偶尔在脑海里闪过。
比如府里盛放的粉色的海棠花,比如临安街上的繁华……
他曾经也拥有一个温暖的家。
他的亲人都死于战火,而他还在跟一个蒙古人牵连不断。
秀娘那一句话是确确实实戳到了宋芷的痛处:暂时和睦不代表会永远和睦。
这一点,是宋芷一早就知晓的。
他跟孟桓不会长久的。
宋芷咬住唇,忍不住问: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五年前就死了呢?
五年前浦江县的官道上,孟桓就不该救他。
宋芷用手捂住脸,有些绝望地想。
等秀娘做好了晚饭回来,宋芷已经重新调整好情绪,强撑起一张看似没有破绽的笑脸,替秀娘夹菜,道:“秀娘说的,宋芷都记在心里了。”
秀娘点点头,竟没有问他打算如何处理。
第二日冬至,秀娘包了饺子,请隔壁的白满儿一家也来一起吃。
白满儿不去教坊司之后,白家又少了一笔收入,白满儿只好重新学起女红,跟母亲一样,卖些绣活儿补贴家用。索x_ing廉慎赔的那一百两银子还有大半,如今也勉强够用了。
席间,白满儿不住地打量宋芷,想问问他到底怎么样了。
可宋芷和秀娘正常得就像昨天什么也没发生过,倒叫白满儿有些不好开口问了。
倒是宋芷见小姑娘不住地向他张望,知道她担心,笑着安慰:“兰哥没事,满儿不用担心。”
白满儿听了,更加担心了。
冬至后一天,宋芷回了孟府。
当然,对秀娘说的,依旧是去主顾家。
经了前天夜里那一番谈话,秀娘暂时没有再对宋芷的差事提出质疑,由着他走了。
宋芷回到孟府时,孟桓去枢密院点卯了,暂时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