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点着我额头道:“小丫头,父皇晓得你的意思。你心里委屈,觉得被你二哥利用了,是不是?”
我别开脸,听父皇道:“他将你置于险境,此举确有不妥之处。但你二哥却没做错。”
我闻言愕然转头,父皇也正肃容看我:“将你留在彬州,与他一般,时刻担心江安王,与慈朱伏厥两国密谋呼应;或是与江安王假意周旋,伺机而动。前者是抱守死地,无路可退;后者却是变则动,动则生。”
“他该顾及你,也不该顾及你。”父皇最后道:“若是他居于父皇之位,亦当如此。”
所谓心绪复杂难言,也不过如此。
夜风和柔,我一下子掉下泪来,颗颗晶莹饱满地落在地上,接连不断。
我依稀听到父皇叹了口沉浊的气:“话有些重了。”
“此番出宫一路凶险,你就应该知道,光靠着父皇,是不行的。父皇能护住你的地方太小,时候太少。江山万里,也不过这皇宫方圆寸地。漫漫人生,也不过短短几十载。人寿天与,父皇总会先你一步,去见你皇爷爷他们。”
“而只要你活着,你还有用处,便少不了被人惦记。这惦记或善或恶,或来自仇人,也或许会来自你以为最最亲近的人。”父皇说着,拉住我的手往前继续走:“父皇恨不能为你做所有事,可父皇能做的,始终有限。”
“现今,父皇只望这是你最后一次因为不痛快,不好受,而哭泣。”
摸在手背的那只手丝毫不光滑细腻,我怔怔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父皇忽然停住抬头:“到了。”
我看了眼,发现是自己的住处。父皇拉我进去道:“朕前几日吃了样好东西,特意叫人在宴上做给你,结果给忙忘了,后头你又走了。好在现下不晚。”
等我俩坐下,不一瞬福喜子就带人端了上来。
我讶道:“平洲银鱼?”
父皇给我抄了条,笑我:“你倒是忘不了吃!”
我尝着味道,父皇就在边上给我讲这银鱼的做法。这倒教我想起个人来:“父皇,克尔泉回来了吗?”
“在她宫里,朕着人看着。”
我思索着停住筷子:“女儿有些事,想找她问问。”
父皇一顿,接着道:“宁儿放心,她欺负了你,父皇给你做主。只是现下你二哥还没回来,她暂且不能动。等你二哥凯旋,父皇便是顶着朝臣说破了殿顶,也要替你找补回来。”
我再三保证只是问些事情。父皇终于答应,之后放下筷子,起身道:“女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有心上人不说,有心事也不说,父皇真是老了。走了走了。”
我抓抓脸,捶着父皇的肩背,说着甜言蜜语将之送走了。
这一晚,本可安睡,我却心烦意乱,翻来覆去睡不着,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诵诵说,六弟来找过我,见我没起,便走了。用过午膳,六弟又来了。
我问:“容长安是你的人?”
与此同时,六弟也道:“容长安是我的人。”
我俩皆是一愣,六弟先回神,继续道:“是二哥派人与我通了消息,命我找人去平洲接你。”
我思忖着问:“六弟府上可有刘姓的门客?”
“刘?哪个刘?弟弟府上倒是有个姓柳的,木卯柳,怎么了?”
不是六弟,我摇摇头:“无事,随便问问。对了,六弟怎么会认得容长安的?”
“五姐有所不知,那是开平二年的事了。”
开平二年,又是开平二年,我竟不知开平二年发生了这许多事。
六弟接了诵诵的茶,道:“我见他时,他正被嬷嬷抱着,我就取笑他那么大还要被人抱。他涨红了脸从嬷嬷怀里滑下来。我才瞧见他穿着件顶破烂的衣裳,就问他新年怎么没新衣服穿?他不说话,还啃着不知从何处拿来的荔枝。我幼时有些顽劣,五姐知道的。”
六弟有些羞赧地摸了摸鼻子:“我故意瞧他把荔枝核咬破,苦着了,才告诉他,核不能吃。他就把荔枝核擦擦攥手里。我看他可怜,便叫那嬷嬷跟我身边的丫头,去找了件我还没穿的衣裳给他。”
六弟说到此处,摇了摇头:“他个呆瓜,自此记住我的好了。后来,我才知道,他父亲是当时的平洲事。对了,他还向我打听过五姐你,不过只是问得都很奇怪。”
“他问什么?”
六弟想了想道:“你宫里头都养了哪些花草,睡莲怎样了,常读哪些书诸如此类。书生气得很。”
我叹了口气,六弟也跟着叹了口气:“从长安进了江安城前几天,我便与他断了消息。直到前不久从郑家听说他已经没了。”
“唉!可惜了。”
当晚我找到克尔泉时,她正在窗边赏月。我也跟着抬头看了看,有些不大明白这半圆不圆的月,好看在哪里。
她瞅见我,隔着窗户朝我笑了笑。
我走过去问她:“你还敢回来?”
克尔泉倚窗道:“怎么不敢?克尔泉这条命,又不是自己的,是大煦和慈朱的。”
我停在廊下,直截了当地开口:“本宫有些事要问你,你说过到了京都便会开口。”
克尔泉把玩着自己的额发,但笑不语。我问:“第一,杀死薛霓裳其弟的真正凶手,是谁?”
“这本就是个- yin -谋,但薛霓裳其弟也确实是死在了景亲王手中。这事有些远了。”克尔泉从窗户翻出来踱了两步道:“是景亲王带兵出征前几日的事情,山林间突然出了发狂吃人的魔人,衣衫破旧,蓬头垢面,意图攻击落单的景亲王殿下。景亲王狼狈逃窜间,伺机搭弓将之- she -死。”
“你说得是那次狩猎?”我想起来,那时候二哥说和几个兄弟去围猎,还特意带了自己的金箭臭美,难怪他很早就负伤而归,还任我取笑也不还口,“那是谁的- yin -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