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维桢头一回入宫, 如同每次去公主府一般, 肩舆径直将她抬到了御花园, 满目玲琅中,周锦河身着玄色朝服端坐于小亭中, 正望着远处飘香的桂树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维桢下了肩舆, 朝她行大礼:“拜见陛下。”
周锦河这才回过神来,让人赶紧将她扶起,蹙眉道:“好好的又忽然行这样的大礼。”
陆维桢盈盈一笑, 她如今已经褪去了少女的青涩,比起往日愈发成熟稳重, 莞尔道:“这不一样, 您如今是一国之君。”
“正式场合也就罢了, 私底下可别再了,不然丸子可得心疼。”见到她,周锦河总算心情好了些,还能打趣她。
说起夫君,陆维桢微微红了脸, 带着些羞涩,只低头品茶,不接她这话茬儿。周锦河哈哈一笑后也不再打趣她,谈起了正事:“登基大典在即,朕想封你为左相。”
闻言,陆维桢眼中闪现了一丝光芒,随即又湮灭,淡笑道:“陛下,我一介布衣忽然成了左相,怕是难以服众。”当初一心一意辅佐周锦河,不仅是因为周锦河对她有大恩大德,她那样聪慧的人,怎么甘心如同一般女子一样困于后院?
“怕什么?你害怕比不过他们不成?”周锦河满不在乎,道:“朝中迂腐之人甚多,朕就是要告诉他们,女子不必他们差!接着还要在各地开办学堂,让女子可以一同认字读书,科举也要让各地才女参与,朕就是要让她们知晓,女子也能为帝为相!”
这天下,当真要变了。听周锦河这番言语,陆维桢不再推辞,又起身向她行了大礼,严肃道:“谢陛下,臣当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周锦河含笑受了她这一礼,才让人将她扶起,道:“禁军中有炎卫,朕想让丸子回定北军,徐元狩年老,需要个接班人。”
“一切听从陛下吩咐,只是陛下......”陆维桢眼中有些为难,犹豫一会儿才轻声问:“萧将军呢?”
周锦河淡淡一笑,仿佛毫不在意道:“她是长沙王世子,自然该承爵回封地。”
可她不仅是长沙王世子,还是雍宁公主的驸马,应当封皇夫。只是这话陆维桢说不出口,眼中尽是复杂。想起王翕乐在家时与她说回宫之后陛下再未见过萧将军,又瞧着周锦河难掩疲倦的面容,咬了咬唇还是问道:“陛下,当真要如此?萧将军她......也是身不由己......您二人经历了如此多,错过了太可惜了。”
“朕当然知晓她是身不由己,父皇暗中纵容段元奇害死萧伯父,她若想寻仇也就罢了,偏偏她又顾忌我怕我难过,可若是如此为何不能告知我实情?父皇那儿我没法,可帮她对付段元奇还是绰绰有余。此次若不是陆骏德与段元奇联手自己送上门来,她还不知要瞒我多久。”周锦河低垂着眼眸,嘴角勾起一次嘲讽,又道:“原本我与萧无定不过是彼此利用,朕要她手上的兵权,她要借朕的权势扳倒段元奇,若是这样也就罢了,可她偏偏又让朕爱上她。朕心中对长安、对她的愧疚几乎要将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朕想通了,扛过去了,才发觉原来她便是长安。”
周锦河将目光从手中的白玉茶杯移向远处,低声呢喃:“朕从来不知晓,朕的长安能如此绝情,看朕那样受尽折磨,她还能忍这么久不告诉朕。”她淡淡一笑,尽是疲惫,看向陆维桢,问:“维桢,你可知晓朕最讨厌什么?”
陆维桢只觉得自己喉头发紧,好一会儿才说出:“您......最讨厌欺骗。”
“你瞧,你都知晓,她又怎么会不知晓?”周锦河嘴角笑意加深,目光重新移到远处的木兰林。
陆维桢看着,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朕不怨她,毕竟父皇暗中害得她家破人亡,她们一家都该恨父皇,朕只当,替父皇赎罪吧。只是朕过不去心中的坎儿,每每想到她不信朕,心就一阵阵刺痛。朕没法儿再爱她了。”
最后那句话,周锦河语气淡然,却让陆维桢听了都忍不住要落泪。哀莫大于心死,实在是造化弄人。
“陛下......”
“好了,朕还有事要忙,就不留你用膳了。”周锦河吩咐了人将她送回府,起身往外去。陆维桢远远听见她对绯儿吩咐:“将宫中木兰都砍了。”
承平十四年八月,雍宁公主即位,次年改国号为瑞嘉。封颜后为皇太后,陆维桢为左相,镇北大将军萧无定更名萧长安,去将军衔,承长沙王爵位。
温沅再见到萧无定,是登基大典之后。她将军务都交接了,总算轻松了下来,有空去摘星阁寻她。明明才一月未见,温沅只觉得自己师妹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虽然面上依旧是她熟悉的浅笑,那浅笑却再也不达心底。见她那愈发消瘦的身形,温沅眉头轻蹙,转头吩咐晨儿:“让厨房做些她爱吃的。”
“还是师姐对我好。”萧无定含笑到她对面坐下,眼中带着歉意,道:“上次冲师姐发火了,是我不对。”
“哼,也亏得师父不在,不然可有你好受的。”温沅故作冷淡轻哼了一声,道:“罚你陪我用膳。”
她们相处了这么久,萧无定那时就是气也只是一时,两人心照不宣。只不过封了长沙王,照例她该回封地的。
“你......当真要回封地?”
“君命难违啊。”萧无定浅笑耸耸肩,故作轻松道:“陛下仁慈,准我待陆骏德与段元奇处刑了再回封地,师姐可要随我回去瞧瞧?秋日岳麓山层林尽染枫叶似火,煞是好看。”
温沅并不接话,递了一杯茶过去,单手拖着下巴看了她好一会儿,看得萧无定心里不安,才叹息道:“阿萧,- xing -子软可不总是好事,是你的你要争。”
萧无定自顾自饮了那杯茶,往一旁的软榻去,躺下阖了眼:“师姐,我累了。”
费心费力十余年,她没有片刻轻松过。就是与周锦河在一起之后,那样欢愉的时光,午夜梦回之时,望着在怀中安然沉睡的爱人,她心中的愧疚也让她几近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