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的大人吐诉着对亡妻的思念之情,一字一句,是那样的深沉。
该是怎样的深情,才会把大小姐的一切记得如此刻骨?
萦笙很多都不明白,她只是觉得屏风上的小人动得很是神奇,她悄悄地揪了揪我的衣袖,“浣溪,我想学这个。”
明眸若星,一片明亮。
“笙儿喜欢,爹爹就让人教你。”这一折皮影戏终究没有唱完,大人红着眼眶从屏风后探出了半个脑袋来,沉声道,“只要是笙儿想学的,爹爹都让笙儿学。”
我微微低头,也对着萦笙轻轻地点点头。
“爹爹真好!”萦笙高兴地拍了拍小手,从坐榻上跳了起来,跑到了屏风后,紧紧勾住了大人的颈子,在他的脸上香了一口,“我喜欢爹爹送的这份礼物!”
大人笑中有泪,“喜欢就好,就好啊。”
我知道大人今夜是太想大小姐了,或许人就是这样,失去之后,才懂那道疤到底有多疼?
可我却不知道,萦笙自此会如此喜欢皮影戏,不过那些都是后来的事了。
“大人,府衙来人了。”
虽然知道不该打扰这一刻的温馨,可是管家还是开了口。
“出什么事了?”
大人脸上的笑容一僵,他有些不悦。
管家重重点头,“是白家绸缎庄那边出了点事。”
大人的脸色变得很是铁青,他长长一叹,“他就是不愿听我劝,果然还是……”他忍住了要说的话,看了我一眼,“浣溪,带笙儿回去休息吧。”
“爹爹……”萦笙不舍地紧紧勾着大人的颈子。
大人摸了摸她的脑袋,道:“爹爹有公务要处理,不能陪笙儿了,笙儿听话,好不好?”
“好……”萦笙红着眼眶点点头,终是松开了大人的颈子。
大人又沉沉叹了一声,又吩咐小厮把屏风跟人偶搬到萦笙阁中后,这才匆匆跟着管家离开了水榭。
白家绸缎庄是大小姐的娘家,大小姐有个兄长叫白子生,在临安城中名声算不得好。若不是因为是大小姐的亲哥哥,大人只怕也不会管这些事吧。
“浣溪……”萦笙吸了吸鼻子,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她总能轻而易举地戳得我心软。
我微笑着弯下腰去,认真听她说话。
萦笙瞥着小嘴,“这个送你。”她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香囊,绣功实在是有待努力,“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夫子说,礼轻情意重,你不许嫌弃。”
天下哪有下人敢嫌弃主子的赏赐的?
我哑然失笑,接过了小香囊来,郑重万分地小心收到了怀中,又贴着衣裳轻轻地按了按,表示我会好好收藏这份礼物。
“不是这样的,浣溪,你把香囊拿出来。”萦笙猛烈地摇了摇头。
我怔怔地把香囊重新拿出来,她从我掌心接过香囊,亲手系到了我的腰间。
“我打听过了,今日也是你的生辰,所以这香囊今- ri -你得戴着,过了今日才准收好。”她有些微怒,小小的眉毛微微一挑,每一个字都说得格外认真。
是啊,这十年,我都忘记了我与萦笙是同月同日的生辰。
我以为这世间除了大小姐外,再也没有谁记得我的生辰了,没想到,萦笙竟有心去打听这些。
我的心暖得滚烫,鼻腔却酸得厉害,我含泪点点头,笑得灿烂。
萦笙突然向我伸出小手,她也笑了,“那我的生辰礼物呢?”
我愕了一下。
她难过地看着我,红红眼眶中有了泪光,却没有责怪我的意思,“浣溪,今年忘记了不打紧,明年开始,你不准忘记。”
我点点头。
萦笙吸了吸鼻子,突然将身子站得笔直。
我有些不解。
萦笙揉了揉鼻子,用手在我身上比了比她的高度,她仰起小脸,认真地问道:“浣溪,我能长得比你高么?”
我笑然点头,大人跟大小姐都比我高,萦笙自然也会比我高吧。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我惑然看着她。
她眯眼一笑,牵住了我的手,“浣溪,我们回去吧。”
我是说不了话的,自然也问不了萦笙,只能依着萦笙回到了闺阁小院中。
这一夜,萦笙睡得很沉,也很香。
我听她的呼吸沉了些,便从榻上翻身坐起,轻手轻脚地摸到了偏厅,点亮了桌上的蜡烛。
我怕吵醒了她,便往屏风那边再看了一眼,确认她没有醒来,便拿起了萦笙放在偏厅的女红布头线穗子,准备给她补一份生辰礼物。
我害怕“欠”别人什么,尤其是“欠”萦笙什么。
不用等明年,今年,我就送她一份生辰礼物。
一夜未眠,我竟没有半点困倦之意,一针一线,绣在香囊上的不仅仅是吉祥如意的花纹,还有我对萦笙的默默祈语。
只愿萦笙岁岁平安。
天明时分,我将香囊小心地放在她枕边,暗想着她醒来第一眼瞧见香囊,可会喜欢这个礼物?
我摇头轻笑,悄然退到了桌边,吹灭了偏厅的蜡烛。
我将腰上的香囊解下,小心收好,我会永远记得,这是我这二十五年来,收到的第一个生辰礼物。
若是我可以张口说话,该有多好?
这是我第一次有这样的念头。
我推开房门,手中端着铜盆,准备给萦笙打热水洗漱。
“浣溪……”
萦笙忽然唤我。
我刚走到门外,勉力发出一些沙哑的“啊”声,表示我听见了她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