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子只吐出来一个字:“r_ou_。”
县太爷看看李季,之瞧着李季低头一声不吭,哭笑不得的又问道:“那日我听你询问那锦鲤是否能吃,是不是喜欢吃鱼?喜欢吃什么鱼,我着人去找,然后放养进池子里。”
观赏用的荷花锦鲤小湖,为了二狗子养杂鱼,可见县太爷对二狗子是真的上心。
二狗子想一想,道:“鲫鱼。”就在县太爷脸上有点喜色的时候,二狗子又轻轻的添上四个字,“四叔喜欢。”
李季都觉得自己的存在尴尬。
县太爷有些沉默,看看李季,再看看二狗子。终于认输叹口气道:“看来李季对你是真好。”
二狗子点头:“他是我媳妇。”
李季手里捏着的糕点没及时塞进二狗子的嘴里,恶狠狠的咬进嘴里,欲哭无泪。
但愿县太爷只觉得二狗子是不懂事误会了,要不然直接因为二狗子的一段话穿帮了。
你说这二狗子平时听聪明的,今天怎么连环犯傻。
要了亲命了。
李季这边欲哭无泪,二狗子是一点自觉都没有。
县太爷看着二狗子,二狗子看着李季,李季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此时就算是县太爷是个傻子也能看得出二狗子对李季的依赖太过了。
若是二狗子跟正常孩子一样,县太爷肯定一眼几句能看出来二人的猫腻,关键是二狗子跟正常人不同。从小长大的环境都不同。二狗子从山里出生,打出生起道五岁身边就只有李嫣一个人。
后来走失山林,整整十三年跟所有人断了联系,自己摸索着生存,甚至学习野兽的生存方式活下去。
所以下山以后,二狗子的行为习惯、言谈举止都不能用正常人的规范去看待,那么不论二狗子做出什么来,都不足以让人惊讶。
一方面用这种想法来安慰自己,另一方面还要尽量无视二人之间已经算得上暧昧的互动。
县太爷面对亲生孩子,却不能与之亲近甚至还要受防备,心情看见想而知。若是二狗子对每个人都一样,县太爷好歹能好受一些。可偏偏二狗子是对所有人都冷淡,就对李季一个人上心,他这个当爹的,心里头能好受就怪了。
县太爷想要再深问两句,又怕问出什么惊人的结果。
几次尝试开口都没说出来。尴尬的宁静之后,县太爷总算开口换了个话题。
换了个县太爷想要知道,却一直没来得及问的话题。
“你……还记得你娘吗?”县太爷问出这话,喉咙有些哽咽。
提到娘这个字眼,二狗子情绪终于有了变化。喉咙动一动,才发出声音:“她死了,埋进土里了。”
简单的八个字,交代了李嫣的结局。也就是这样简单没有更多修饰的话,才更扎人心。
县太爷只觉得呼吸的空气都是一把把刀子,顺着气道直扎到心里。
“你都记得她什么?”县太爷又问。
“她教我怎么吃饭,怎么睡觉,怎么找野菜,怎么挖陷阱。先将用处太小,很久都抓不到猎物。我自己去找猎物抓,出血了,她打我。告诉我,只有长大以后,变得很厉害很强壮才能去里面抓猎物,要先学会不被吃掉,才能吃掉猎物。”二狗子努力回想着跟李嫣的点滴。
在山上的十三年,五岁之前的记忆,是二狗子对亲人,乃至人这个种族唯一的记忆。
说不上是记忆深刻,去难以忘记。
二狗子又道:“她要我别去村里自玩,他们很吓人。想玩了,就去水的上游去玩,还能挖到更多菜吃。我不喜欢吃菜,喜欢吃r_ou_。他说吃更多的菜才能涨高,等长得很高了,就可以多吃r_ou_了。”
其实二人根本没什么r_ou_可以吃,只是一个贫瘠的母亲对于孩子的善意欺骗。
二狗子跟其他人不亲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小时候他跟李嫣住在一起,从小李嫣教他的就是远离村里人。
一个女人未婚先孕生下的孩子,不光会被村里人指指点点,若是遇到狠辣些的本家,直接将孩子弄走卖了甚至直接活埋了都有可能。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先例。所以当年二狗子走失的时候,村里头的传言就是被李嫣爹娘偷走处理掉的,好叫李嫣死心另嫁。
或许李嫣死前也是这么想的。就是因为这么想的,所以才觉得以后再也没有见到孩子的机会了,所以才会那么绝望,一病不起香消玉殒。
“你们生活的很苦?是不是总有人找你娘的麻烦?”县太爷忙问道。
这一点二狗子记得不是很清楚:“记不得了,好像有过。娘要我远点玩,不让我见他们。”
县太爷问这么,其实到底怎样他心里清楚的很。自是这种近乎自虐的坚持,坚持着从二狗子的嘴里听到李嫣当初的遭遇,痛苦与悔恨混在一出,县太爷反而莫名的痛快。
也许就是这么只管的面对李嫣曾经的遭遇,他才能真正的感觉到他的错有多么的离谱。
县太爷这么问着,按理说李季是没有资格c-h-a嘴的,只是看着二狗子回想起李嫣,愈发y-in沉下去的情绪,有些舍不得。
“当年的事情,又有几个人说得清。我嫣姐是个坚强的姑娘,能做到这份上,至少她不后悔。”李季叹口气,“大人,我知道您迫切的想知道嫣姐那几年的遭遇,可这世界上,对于当年事情知晓的人已经很少了。二狗子只有很模糊的印象,即便是回想,也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我想,嫣姐最难熬的并不是有二狗子以后,而是有二狗子之前。怀着孕盯着全村的压力一个人坚持的时候。这个时候的嫣姐,您从谁的嘴里打听都听不到的。”
有了二狗子,心里头有了依偎,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李嫣的日子好歹有个奔头。
生二狗子之前,一个挺着肚子的孕妇,一边母家逼着坠胎,一边忍受着孕期的各种不适,自己独自一人在山中建造一个能够吃住生活的地方,和其困难。
虽说坠胎不易,但大部分未婚先孕的姑娘家,除非孩子的父亲攒出来负责,或是有谁家不嫌弃愿意接过去。只有极少数人家愿意让女儿将孩子生下来养活,剩下的都是逼着女儿喝下坠胎药将孩子坠下去。
事实上,坠胎比生孩子凶险的多。本来女人生子,就是鬼门关里头走一圈,难产死的情况很常见,而坠胎死的几率几乎有一半。而且即便是坠胎成功了,人活下来了,以后也有可能再也生不出孩子了。
可这些相对于母家的名声又算得了什么?整个家族还有那么多未出嫁的姑娘,不能因为一个坏了整体的名声。
若是放在前朝的苛刻程度,别说是未婚先孕,就是多跟男人多说两句话,玩闹间碰到了对方。若是男方不肯娶女方,女方都有可能被浸猪笼视为不贞。
李季的话斩断了县太爷问下去的勇气,他没有再问下去,也不再热衷于跟二狗子没话找话。他眼睛发红,眼泪再眼眶打转,随时都能掉下来。
县太爷沉默不语,所有人都跟着安静下来了。
过了一会儿,县太爷才站起来,道:“晚上我还有公务,恐怕不能陪你们一起用餐了。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厨房,家里头什么都不缺,你们吃着也方便。”
二人站起身送县太爷道门口,县太爷回头看看二狗子,张张嘴,才憋出一句话:“你娘带着你不容易,宅子里我已经着人专门为你娘设立祠堂,有功夫去看看吧。”
县太爷甚至没有勇气带着二狗子一起去祠堂里看望李嫣,甚至二狗子找回来以后,县太爷自己去祠堂的勇气都没有。
他心里头有个疙瘩,有一道劫。人这一辈子总会遇到机会这样的情况。有的人钻牛角尖出不来直接去的都有,可等想通了,事情就过去了。
因为提到了李嫣,晚上吃饭李季和二狗子的食欲都不是很好。
李季夹起一筷子辣炒笋丝放进二狗子的碗里。二人吃饭的时候从不用外人伺候,顶多是菜多的时候够不着,站起来难看,才会麻烦丫鬟帮个忙。
“这笋炒的火候正好,很下饭,你试试。”
李季夹的菜二狗子直接塞进嘴里了,等吃完了饭,二人沐浴的时候,李季才听到旁边浴桶里头二狗子的声音轻轻传过来:
“我好想有些懂你跟我说的,什么是爹了。”
李季心里头一跳,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些,放平语气道:“那跟我说说,你都懂什么了?”
二狗子道:“他很在乎娘,就像我在乎你一样。如果我一天不见你,旁人提起你的话,我肯定多听,才能安心。可我娘死的,埋进土里了,再也见不到了。我是娘带大的,他在乎我娘,所以在乎我。就像是你的侄子来了,你喜欢,我也在乎。”
二狗子还不明白什么叫做骨r_ou_血亲,却能够理解什么叫爱屋及乌。
二狗子的理解,虽说跟正常的还有一些偏差,但已经十分接近了。李季心里头不舒服,去笑道:
“要不咋说你聪明,自己就想明白了这么多。大人对你,跟他在乎你娘是一样的。他其实找了你很久很久,你对他时候很重的人。”
“你对我同样重要。”二狗子认真道,“你很重要,你比我还要重要。他在乎我,那么当初一定不想跟我分开,所以找了那么久。可不能因为他找我很久,我就要跟你分开。”
二狗子不是个傻子,这几天李季的异样他都看在眼里,敏锐的他有种会被李季就此抛下的恐惧感,所以昨天才会求欢不成后闹脾气。
李季倒是宁愿二狗子只是简单的闹着要回去,至少他还能想别的托词。这样将事情掰开了揉碎了摊在眼前,才最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你这么问,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二狗子,咱们放一放吧。得过且过,好歹现在吃住都是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