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当初原本是想把这酒囊改成暖宝宝的,以备自己“特殊日子”的不时之需,因为她,姨妈痛。
她上辈子本就跟她那每月来三天的亲戚不对付,没想到来了这个新的身体,不仅模样一样,声音一样,就连姨妈痛也是一样的。
这个时代还没有人能发明出一种叫暖宝宝的东西,她原本想从淘宝买一个,可这样的封建时代,但凡是出现一丁点儿跟这个时空有偏差的东西,要么被认为是神迹,受人膜拜。
要么,就会被当成妖孽,直接杀死!
正因如此,苏七七觉得自己那外挂并没有什么用,除了能买几袋子大米拖回家,倒还真没发现啥大的用途。但她对此,还是心存感激的。
如今蜀国大旱,经过常乐县的淮水支流已然干涸,百姓人人自危,生命贱如蝼蚁,饿死的人数不胜数,能活下来,已经算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
蜀地最近在流传一句话,苏七七虽然很少出门,但这话却依旧传到了她耳朵里,在她某一天进县里赶早市的时候,街上的孩童在拍着手唱道:
“一粒米来一口粮,皇帝老子住金房,金房里面有金豆,金豆不如一口粮。”
苏七七抬起头,看着车上的两袋子粮食,愣了神,金豆不如一口粮,如今可不就是这种情况吗?
对百姓而言,任何东西都比不上一口粮食来的实在,那可是保命的东西。
就在三年前,也就是苏七七来到这个时空的第七年,中原地区除了战事频发之外,还伴随着大规模的干旱。原本战争还没有蔓延到蜀地,蜀地也算相对太平,可突如其来的旱灾却让蜀地所有百姓都措手不及。
她亲眼看到了隔壁老马家的孩子饿的只剩皮包骨,那孩子原本也是个伶俐孝顺的,偶尔还会拉着苏七七一起去地里挖野菜、找红薯,苏七七清楚的记得,他打到一只野兔子时那甜甜的笑。
他说:“今晚熬兔子汤,娘和弟弟们肯定高兴,七哥儿,今晚来我家吃饭吧。”
然而原本鲜活的生命,转瞬就逝去了。
在他死的那一天,苏七七跟着娘亲杜氏去马家吊唁,在马家院子里的枯井旁,苏七七见到了昔日的同伴。
只是,那破草席里卷着的哪里还像个人!明明就是一个骨头架子,外面裹了层皮,就像西游记里的白骨精,批了层皮就来到了人世间,也不知道想要蒙蔽谁?
苏七七当场就吐了出来,她那天明明没吃多少东西,却失态的吐得满地都是。
杜氏吓坏了,她来不及埋怨自己不该带孩子来这种晦气的地方,连忙拿出袖子里的棉帕子来给苏七七擦嘴。
杜氏急道:“七娃子,你可咋了这是!要不你先回去,叫你大哥给你烧点热水喝。”
“热水么?”苏七七小声反问了句,喃喃低语似乎只有她能听到。
这个该死的世道,便是生病了,也只有热水啊!
苏七七不知道别人家是什么情况,但杜氏带给她的观念是,只有病的快死了的时候才能去找大夫,其他小灾小病,要么扛着,要么喝口热水继续扛着。
苏七七知道,自己不能怪杜氏,她谁都不能怪,要怪就怪老天爷,让蜀地北方,包括东吕村所在的常乐县以及相邻四县连年干旱!
所以她不怪杜氏,也不能怪。这年头,连饭都吃不上,又哪里来的闲钱给大夫看病的?
杜氏看到苏七七皱紧了眉头,就更加担心了,她抬起手,捂着苏七七的肚子揉了会儿,道:“七娃子,你也见过羊娃子了,干脆早些回去吧。”
羊娃子,就是此时躺在草席子里的孩子,叫马央,村里人都取谐音喊他羊娃子。
苏七七猛然抬起头来,不,她不能走,她还要送羊娃子最后一程,她怎么能走?
苏七七方才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让杜氏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她那一向温顺的“儿子”,怎么会有这种像狼一样的神情,那眼神中透着不甘,透着愤恨,但同时又透着落寞,无助。
就像一只孤独的苍狼,失去了同伴在草原上哀嚎,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心念一动,跟着她一起悲伤起来。
但杜氏不疑有他,她将这归咎于苏七七太伤心了,于是轻轻拍着苏七七的背,劝道:“若是哪里不舒就跟娘说,娘帮你揉一揉。”
“娘,我没事。”苏七七挤出一个笑来,手中攥着棉帕子狠狠的堵着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再忍不住吐出来,她宽慰杜氏道:“娘,我没事,大抵是清早吃坏了东西,吐出来就舒服多了。”
杜氏点了点头:“若是还不舒服跟娘说,咱们就早回去。”
苏七七点点头,不再说话,眼神便重新落在了死去的羊娃子身上。
不知为什么,看到没有气息的羊娃子,苏七七莫名的有些想笑。她想着,这孩子可真傻,他们家有四个孩子,怎么就只有他饿死了呢?是把食物全让给了弟弟们么?
她笑着笑着,眼前渐渐被一层水雾笼罩着,透明的液体便从眼角“吧嗒吧嗒”的流下来。
她恨恨的想:这孩子可真傻,可真傻!
苏七七知道,羊娃子死了,便是真的死了,一旦埋到土里,再随便找块木板写上名字插到坟头,这个人便彻底的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这种生命消逝给人所带来的震撼,还真不是古装剧里随随便便几个群演就能表现出来的,鲜活的生命忽然沉寂,就像落花流水消散,一去不返。
那天苏七七擅自喝光了她爹所有的酒,那种从心底里缓缓萌发的绝望,还真不是几壶酒就能压下去的。
但她如今这个身体太弱,是饮不得酒的,那天她喝完酒吐了七天七夜,也昏睡了七天七夜,等七天之后她醒了,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般,那个遇到什么事都冷静处理的苏七七又回来了。
她谁也不能怪,要怪,也只能怪这个吃人的世道。可她,一介寒门布衣,又能做什么呢?
…………
寒风卷起了地上的枯草,吹到苏七七的脚边,她回过神来,看了下头顶逐渐向南偏移的日头,估摸着已经快到晌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