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月你瘦了,最近过得不好吗?”她摸着我的头。
“不好,事情太多了。不过这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是啊,一切都快结束了,我也开始想念父皇和母后了。”
不久我接到消息,遗诏被篡改,李重茂被立为傀儡皇帝。得到消息的那晚我彻夜未眠,这一切,开始朝着更可怕的方向发展。韦氏无疑在走我母亲过去的道路,我大唐自高祖以来打拼的江山社稷岌岌可危,眼看要成为他人掌中之物,我立刻派人传见李隆基。
“姑母,你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之前还年幼弱小,喜欢弹奏琵琶哄姑母开心的侄子,现在也有了比洞庭湖还深的城府。既然处在这个环境中,所有人都要学会活下去。我看着他年轻又沉着的脸,点了点头,把长安城大门的虎符交给他。
“去吧,隆基,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隆基佩剑离开后,我命人关上窗户,打上竹帘子,焚起安神香。这宁静的夜晚又充斥着血腥的味道,我似乎可以听到大明宫兵器碰撞的声音,可以感受到喷涌而出温热的鲜血,可以听到韦氏断头前歇斯底里的惨叫。
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我的大脑。
我急忙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推开门,霎时间起了一阵寒冷的晚风,风扎着我□□的皮肤,卷着金桂树下的落花,披帛随着风残叶般地摆动。院子里已经没有任何禁军了,他们都派去大明宫进行一场血腥的残杀,唯有我头顶一轮皎洁的明月,它冷冷的光芒照着我的脸,是那样的寒冷。
我知道我犯下一个错误,我忘了这个孩子的野心,他是不会放过婉儿的。婉儿为武三思同傥,又为韦后同傥,又只是一介女流,一个宫女,一个叛臣之后,杀之实在太容易了。
我居然没有想到这点。
“来人!快来人!”我的声音徘徊在空无一人的公主府,就像我当初刚进来时那样,死亡般的孤寂,没有她的陪伴,我终将孤身一人,终将在这空无一人的长安城孤独地死去。
“我会永远陪着你。”她轻柔的声音又回荡在我耳边,温和的脸庞如同洁白的木芙蓉,但最终被寒冷的秋风吹散了,埋入深深的黄土。
第6章 六
这一天的清晨很平静,屋檐上的喜鹊唧唧喳喳地叫着,像是等待着日出时温暖的阳光,柳枝随风荡漾,枝上最后残存的叶子在秋风中逐渐消失殆尽。
我睁开眼,昨天夜半点的香已经燃尽了,残香还断断续续地从香炉中流出,好像在挽留最后的存在价值。一缕阳光照在我的脸上,十分刺眼,我的泪腺迅速分泌出泪水,不知道是被这光线刺的,还是我真正感到悲伤。
一个文官和几个持刀武官走到我面前,谦卑地低着头,“公主,昨日胜了。”
我顿时觉得十分可笑,胜了?谁胜了?大唐胜了,还是他临淄王胜了。
“临淄王决定让相王登基,前太子李重茂被贬为王,李裹儿被废为‘悖逆庶人’,与韦庶人的尸首悬挂于长安城大门示众。”
“噢,是吗?”我扶着发髻站了起来。“还有呢。”
文官困惑地抬了抬头,与身后的武官面面相觑。“公主,卑职该说的都说了。”
我冷冷地回头看着他,“大唐婕妤上官氏呢?”
文官跪在地上,身后的武官也急忙跪在地上,“这卑职真是不知,望公主息怒。”
我把额头的花钿取了下来,理了理发髻,簪了一朵洁白的玉簪花,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如同看到了她。
对不起。
“[③]上官婕妤立李重茂为太子,以保大唐社稷,对大唐有功。”我说。“而你们却杀了她,还想瞒着我。”
“这……这,公主息怒,这是临淄王吩咐的,卑职也不敢不遵从临淄王的吩咐,临淄王说公主与上官婕妤感情深厚,一时间会悲痛难以自理,只等时局稳定后才告诉公主。”
“这些废话我不想听,我只想知道她是如何被处死的。”
“昨晚临淄王带兵入大明宫,上官婕妤偕宫人秉烛立在宫外,把与公主所拟的遗诏交给朝邑尉刘幽求,刘幽求带着遗诏询问临淄王,临淄王思索片刻,担心有诈,就……斩立决。”
我对着镜子画眉毛,内心是如此的平静,平静地像一汪池水。她还是离开我了,只留下我一个人。没有人再为我读诗,没有人再在夜间陪我秉烛夜谈,也没有人知道我向往宫外的自由。
她和薛绍、父亲、母亲那样成为我生命中的残影,短暂地带给我欣喜,却又转瞬即逝。
不过她自由了,死亡带给她从未有过的自由。
“来人。”我说。“[④]赠故婕妤上官氏娟五百匹。”
我转头问文官,“你可会写诗?”
文官受宠若惊地回答:“回公主的话,略懂一些皮毛。”
“那好,[④]你现在下令叫一些文人馆的学士,给亡故的婕妤上官氏写吊祭词吧,自有太平公主封赏。”我顿了顿。“写成的佳作也让临淄王过目吧。”
[③]皇太子冲规参圣,上智伐谋,既先天不违,亦后天斯应,拯皇基于倾覆,安帝道于艰虞。
[④]太平公主哀伤,赙赠绢五百匹,遣使吊祭,词旨绸缪。
“我背不出女诫。”我说。“你就是逼我爬城墙,逼我跳渭水,逼我上房梁自尽,我就是背不出来,这条命你要就拿去吧。”
她侍坐在一旁,不由得苦笑,“公主这话实在言过,皇后只是督促婢子看看公主的功课罢了,怎么会逼公主做那些事情呢。”
我瞥了她一眼,她只是淡淡一笑,“公主背不出女诫,自然是有原因吧。”
“当然有,这些东西太陈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