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呼吸一滞。
江湖道上最冷血的杀手也有自己的规矩,老少妇孺起码占据了一样,而刚出生的婴孩更是忌讳中的忌讳。
没人会对夺取这样一个小生命的行为无动于衷。
“那不是你的错。”良久,夏云宽慰道。
却换来乔安月无所谓的回应,“可下杀手的人确实是我。我大概能够猜得出你心里怎么想的,无非便是些揣测我‘应该’有的自责罢了。如果是这些,你大可不必多虑。”
乔安月的语气轻松,“你忘记了,我根本没有感情。你大可把你心中不必要的同情给收进去。”
夏云被乔安月呛得说不出话来,她摇了摇头,面色古怪地盯着面前这个正襟危坐的人——确实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悔恨之意——但正是这样,夏云才从心底涌出一阵揪心的疼痛。
不是因为那个在政治斗争中丧命的婴孩,而是面前这个无悲无喜把自己变成了一颗石头的人。
她尚且还记得夏存修说过:“正常人有七情六欲,会问心有愧,会悲悯世人。”
可是死士不会。
他们把自己活成了杀人的利器,无悲无喜,把内心的挣扎全部交给那个握刀之人才能让自己在黑暗中苟延残喘。
越是心存善意的人往往也是堕落得最快的一群人。
因为如果不自我欺骗便渡过不了良心的谴责。
哪怕乔安月说乔家嫡系乃是天生戏骨,但乔安月的戏骨本来就是因为替补才后天产生的,谁知道跟乔安日那种天生寡情的人有甚区别!
说来说去,夏云都无法忘记在变成那样之前的月儿。
小时候的夏云是钥匙,打开了乔安月紧闭的门锁,长大后的夏云也坚信着可以再度乔安月不知何时被关上的心锁。
江山易改,本- xing -难移。
人的- xing -子是一板一眼地钉在骨子里的,夏云才懒得管那些说起来弯弯绕的牛鬼蛇神,就像夏云她自己被夏存修强迫地连挨打都要笑出来一样,她们只是把真正的自己给伪装了起来——甚至有时候伪装久了,自己都对自己的骗术深信不疑。
“……所以我就更要心疼了啊。”夏云理所当然地笑笑,“既然某人做不到,那小爷我就只能屈尊降贵地连同你的那份一起给那个小鬼超度了啊。”
乔安月:“……”
“哎呀,不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多耗时间,我们赶紧继续!”夏云耸耸肩,岔开不愉快的话题,“小师叔给我的来信说,南宫之变发生后,除了正宫的那位全部都被杀了,其中包括了五个孩子。但是事后百草园同沉渊阁取得联系,说是御医局的人有百草园的人,他们事前便伪造了两具烧焦的尸体,狸猫换太子保全了两个孩子的- xing -命。”
乔安月第一时间便直觉是赫连秋搞得鬼。
“沉渊阁难道与百草园之间互不知情?”乔安月之前在机关城内对夏云和赫连秋的暗语并未在意。
“毕竟沉渊阁之前出现过十里剑出逃一事。”夏云点点头,“江湖道上几大势力随时都可能转变阵营,真情假意着实太难分辨。
沉渊阁分裂过后站在幼帝身边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陆坤对我们也多加防范。如若不是之前遇见了赫连秋,我恐怕也不知道百草园也已经做出了决定。”
“幼帝为什么不说?”
“我们之间的联络在陆坤的盯梢下日渐艰难,更何况事先只是赫连秋一人的决定,她回大百草准备也得颇费一番功夫……等到我们收到来信后,南宫之变已经发生了。”
“而且御医局里有百草的人,是以长期能以看病的名义同幼帝接触。之前我问你幼帝可有宠爱的子嗣,只是推测,百草不可能无缘无故救这两个小孩,这两人定有过人之处,否则百草和幼帝没有必要花这么大的工夫!”
夏云分析得头头是道,“百草修书寻求沉渊的庇护——毕竟百草根本上还是以医药为主,护送的人身手再好也难敌众多高手。陆坤迟早有一天会发现这件事,我们需要尽可能地延长发现的时间,并且好好把送出来的血脉给保存起来!”
“赫连秋有说他们把孩子送到哪儿了吗?”
乔安月刚问出这句话便对上夏云的眼睛,立即反应过来自己几乎问了句废话。
南北打起来之后,青州以北的所有地方都是战乱!唯一的偏安之所便是这南之又南的里锡!
再联系起先前老板娘的情报,陆路走不通,只可能是从京城以东穿东海过南海走海路来这儿。
“商船。”乔安月读出了夏云未说出的话。
“对,走由北到南的商船最为靠谱。”夏云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地数着,“人杂,船大,货物多,万一碰见了搜查极易钻空子,甚至打着百草做药商生意的名义还能避免江湖道上不必要的纠缠。”
“小师叔本打算派人直奔里锡,但听闻我在这里,便把这事交给了我。”夏云叹了口气,“简直就是压榨苦力!”
乔安月自然不会被夏云这状似随意的唉声叹气给糊弄过去。
到底是事关朝廷那位,恐怕沉渊阁阁主交给谁都没交给自己人放心。
夏存修死后,夏云是在沈公泽的教导下长到。本身无父无母的她更是视师门为亲人。夏云和沈公泽的关系,虽非师徒,也非上下,更多的却是父女一般的同族之情。
“所以说兰桑那家伙是一早就知道了这些吗?!”夏云敲打着桌面,面色不耐。
“看来是的。”
“知道我们一定会需要近期北下来往船队的消息,所以这两天一直在我们面前转悠!”夏云想起兰桑的脸就牙痛,直觉可以把她列为与程吝啬同一讨厌阵营的人了。
乔安月起身,“走吧,那边的茶估计已经泡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