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在牛轧糖的安慰下很快止住了啜泣,袁枚如同大赦一般地松了一口气,充满感激地看了一眼壮汉——而那人却已经慢腾腾地回到原位,冲着袁枚的方向友善地点点头。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右手边的小姑娘偷偷把糖吐在手心,睁着一双- shi -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他,“这糖能吃吗?”
天真,惶惑,迟疑。
明明是三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却在此时被杂糅在了一块,且毫不突兀。
“当初他们把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也是用好吃地骗我们小孩子过去的。”女孩盯着牛轧糖愣神,“火刚刚烧起来的时候,我们还在吃着糕点。”
信任是与生俱来的,只不过一旦被外物打破,便再难重拾当初的纯真。即便是捡起来拼在了一起,那些密密麻麻的龟纹都无时不刻不在彰显着恐惧与怀疑。
袁枚叹了口气,揉了揉小姑娘的头,“阿华,你不应该被那晚蒙蔽住你的一生。出门在外多个心眼不假,可是也不能草木皆兵。你要用你的双眼去判断善意与恶意,而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阿华沉闷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把糖放入自己嘴中,一丝丝甜意顺着舌尖弥漫开来,让她的心情无端好了不少。
半晌,她偏头,看着袁枚继续问道:“那么,哥,江湖上的好人这么多的吗?”
袁枚笑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江湖上的坏人也不少。好坏哪里是那么好分的?若是每个人都能用好坏来辨别,那这个世界便天下太平了。”
阿华似懂非懂地眨眨眼,袁枚见她似乎还想继续问下去,连忙用牛轧糖堵住了小丫头的嘴巴——这小丫头年纪不大,但总是问出些无法回答的问题。
天子的血脉从小就这么犀利吗?
袁枚这么想着,忍不住往旁看了一眼已经沉沉睡过去的男孩,苦笑摇头——看来阿华确实是个个例。
这样的- xing -子,身为小孩子自然是颇为苦恼的,但她却生在帝王家——隐约可以窥见日后长大的天子之气。
奈何……
却是个女孩。
袁枚暗自叹道,若是这两个小孩的- xing -子能够换一下该多好?那样的话,即便是幼帝驾崩,这天下尚且还有一争之力!奈何!奈何!
正想到这里,袁枚便觉船身一阵猛烈的晃荡,随即狠狠一震——竟然停了下来!
*
骇人的雷鸣夹着瓢泼的大雨倾盆而下!
乔安月仅仅从审讯处回到自己和夏云客舱这么短短的距离就淋得一身- shi -。
她不紧不慢地掏出手帕擦拭着手上尚未清理的血迹,刚一推门便听夏云冷言冷语地说道:“干净的衣服在床上隔着,换好了把桌上的姜汤喝了。”
乔安月一愣,才意识到夏云是在对自己说话。
她不自觉地挑了挑眉,觉得某人尽管极其克制,但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不满气息简直要把整个客舱塞满。
“消息我问出来了,海盗的位置在东南……”
“你已经告诉程柘了就可以闭嘴了,我没兴趣知道这些东西。”
没等乔安月说完,夏云就把她的话给打断。
乔安月沉默。
看来某人正气得不清。
她沉思了片刻,慢悠悠地依言换上了一身干衣服,把热腾腾的姜汤全部喝下肚,慢斯条理地拿手帕擦了擦嘴,终于开口说道:
“这姜汤糖放多了。”
夏云:“……”
“还有,葱白切的切口也不齐。”
“有喝的就不错了,还在这里讲七讲八的!”
“生姜片也切厚了,甜辣味太过。”
“你再说信不信我把你从这里扔出去!”
“你在生气。”
乔安月此话一出,夏云龇牙咧嘴的表情随即一愣,然后闷声闷气地扭过头去,一言不发。
“你不仅在生我的气。”乔安月说得笃定,坐在椅子上用木勺拨弄着碗里的生姜片,觉得嘴里的舌根还被这碗古怪的姜汤辣得发麻,那甜味差点把她的五脏六腑从头泡到尾,颇为好脾气地把某人的内心揉碎了掰开摊到明面上,“还在气你自己。”
“你觉得我不应该出手为兰桑所用,但又意识到你的这种把我护住的想法本质上和兰桑高适垣没有任何区别。你想阻止我,却又不愿阻止我,思来想去觉得无解,就把自己关在这里生闷气。”
乔安月慢慢问道:“我说得可对?”
“你问过兰桑了?”
“她主动找的我。”
“那个八婆!”夏云咬牙。
“夏云……”乔安月刚要开口,却被夏云伸手打断,“你别说了。”
夏云深吸一口气,按捺住额角突出的青筋,“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钻牛角尖了……我就是顺不过来这口气,你让我静静,过会儿就好了。”
无论怎么说,乔安月愿意如何是她的自由,为人手里刀也好,还是砧板上的鱼肉也好,该是如何,便是如何。纵使她夏云再不情愿,也不是她能够干涉乔安月选择的理由。
理智上来讲都说得通,可夏云就是过不了感情上的这个坎——她总是下意识地把眼前的乔安月看成是十二年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月儿,觉得月儿就应该理所应当地受她所护……那么单纯的一个孩子,怎么能够见到这些黑暗肮脏的事情?虽然她常常忘了,眼前的这个人所经历过的苦难不逊于她,然而她就是控制不住!
乔安月不自觉地露出一丝无奈,“夏云,你听我说。”
“一路上我可谓是最为闲散之人,没有目的,也无需介入,只是莫名其妙就同你行了这么长的路程。初一程柘于我有恩,不管是受人所托也好,还是举手之劳也罢,于情于理我都是承了份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