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她……」吴景升发出不成句的语调。
那只是破碎的单词,但宗明却明白他的意思,笑着说:「她留在这里比较好,反正也回不去正常的生活了。」
——回不去正常的生活。
将一个人的人格破坏殆尽到这种地步,在宗明的口中说来竟是如此漫不在意,有如只是在阐述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
她是这样,他也是这样……
吴景升浑浑噩噩地跟着宗明走出巷口,一路被宗明扶着走,坐进了车子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吴景升回复意识,车子已经行驶在道路上,身旁的宗明握着他的手没有放开过,冰冷的手被捂得暖呼呼的,可是他一点也没有温暖的感觉。
「我不明白……」
吴景升愣愣地注视着宗明即使憔悴,仍俊美得令人叹息的脸孔。他们做过无数次的性爱,身体无数次的紧紧相依,但他从来没有搞懂过宗明的想法,宗明做的这一切事情究竟是想要得到他的感激还是他的憎恨?
囚禁他、凌辱他,将他调教成只能对男人有感觉的身体……如果是为了让他感觉可以借此自我赎罪,又为什么要将这一切说破,让他的世界天翻地覆?
「景升恨我吗?」宗明问。
吴景升闭上眼,心中一个发狠便是用力点头,不管后面的三七二十一,竟有种发泄似的快感。
得到吴景升恨他的回应,宗明笑得相当满足。「恨我很好,越恨越好……比起爱这种虚无飘渺,随时都可能消失的东西,恨才实际,能够长长久久的,多好啊?」
没想到宗明会这么说,吴景升一脸瞠目结舌。
「那……你恨我?」
「恨你?我怎么会恨景升呢?我很在意景升,非常非常在意景升……从来没有这么在意一个人过。」
「在意……」
不是爱,不是恨,而是在意。这一瞬间,吴景升蓦地发现对眼前这个男人来说,「在意」也许就是与爱情最为相当的一种感情了。意识到这点时,吴景升的呼吸陡然失措,一口气憋得死紧死紧,感觉胸口因此闷得发疼。
明明宗明的行事作风是那么地令人恐惧,将一个人毁灭得那般彻底;明明他想要逃开宗明,只想要远远地逃开……吴景升按住发闷的胸口,他一直无法明白宗明的想法,而现在他竟是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宗明抬手抚摸着吴景升恍惚失神的脸庞,忽然躺在他的大腿上,眼中尽是掩不住的疲惫。
「景升,我累了,让我休息一下。」
说累了,可宗明的眼睛却睁开着,直直地望着吴景升,看得后者既是心慌又是心堵。吴景升很想盖住宗明犹如无底深渊的双眼,手还没来得及抬起,便被宗明牢牢握紧。
「不要遮,我想看景升,好好的看景升。」
急驰的车外,路灯光芒透过车窗投射进来,忽明忽灭的,令吴景升难以分辨宗明的表情……可他知道,宗明一直看着他。
他一直看着他。
一栋斑驳老旧的公寓出现在吴景升的视线中。那栋公寓吴景升很熟悉,每次下大雨就会漏水,台风来屋顶就会被吹得霹哩啪啦作响,似乎随时都可能被掀飞……唯一的好处是胜在租金便宜,一LDK一个月不过才四千多块。
——那是他和黄脸婆结婚之后所租贷的地方,他曾经以为这个地方会成为他走出过去阴霾,迎向新人生的起点,结果他失败了,也让黄脸婆对他彻底的失望。
「景升,到家了,我们下车吧。」趴在吴景升腿上的宗明一个慵懒起身,朝他微微一笑。
吴景升一脸诧异,宗明居然带他回来了?短暂的诧异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深刻异常的惶恐——该不会宗明连黄脸婆也没有放过吧!
虽然是黄脸婆提出离婚,但都是因为他没有好好关心她、照顾她……那不是黄脸婆的错!
宗明像是知道他的想法,不慌不忙地说:「景升的前妻没有事情,她是个好女人,要不是你让她失望难过,她也不会跟你离婚。」顿了一顿,他叹息一声,「真是叫我伤心呢,景升。难道在你的眼中我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吗?」
松了口气的吴景升立刻如波浪鼓似地猛烈摇头。比起宗明难以理解的思考方式和残忍的手段,是非不分就好比调皮捣蛋的孩子那种程度而已。
男女交缠的淫乱影像在吴景升的脑中挥之不去,尽管她骗了他,也不该得到这样的下场。
她应该结婚了吧?也许还有小孩……而现在她的人生全都毁了。
即使和宗明争论他的手段过于泯灭人性,换来的可能也只是「因为我想这样做」、「这样做比较有趣啊」之类的回答。更何况吴景升根本不知道自己能用什么立场去和宗明争论,说白了他也不过是他的禁脔,万一惹得宗明不快,他也许就是下一个变成那样的人。
想到下半辈子很可能像她那般生不如死地活着,他顿时寒毛直竖,背部一阵冰凉。
「你……你为什么要带我回来?」吴景升僵硬地转移话题,带了些焦躁。他不认为宗明会无缘无故带他回来,该不会是所谓的「礼物」还有别的吧?
宗明状似疑惑地歪歪头,不答反问:「带景升回家不好吗?」
「不、不是不好,只是我……」话语未尽,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是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了?」
「我、我……我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早就让他的思绪一片混乱,再加上宗明突然带他回来这里,他的脑袋像是一团搅拌过后的水泥,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了。
宗明眼角微弯,吻了一下他的额角。
「我精心准备的礼物送完了,所以没有『为什么』,只是到了该送景升回来的时间。」
吴景升不由愕然,还来不及分辨宗明的意思是不是厌倦他,决定要放他回家,下一秒便听宗明接着说:「只是暂时的而已。呐,景升,你知道为什么要让你暂时回家住一段时间吗?」
「……不知道。」他诚实地给予否定的回答,顺便默默抱怨了宗明的话就不能一次说完吗?
「嗯,解释原因之前,我要先感谢景升替我抢来的『高钱』。」宗明掏出衣领底下的锦囊。
那个锦囊宗明一直带在身上,只有洗浴的时候吴景升才会看见他把它拿下来,也不晓得是在宝贝个什么劲。
不过自己千辛万苦抢来的东西能看到对方这么用心保管,吴景升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安慰。
宗明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张皱巴巴、一点也不适合他形象的「高钱」,眼中含笑地对吴景升说:「有这个趋邪祛病、保身祈福的护身符在,我想我的开刀会很顺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