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你不认为向来强势的人偶尔展现一点脆弱,反倒会更加惹人怜爱吗?」宗明双腿交叠,头慵懒地靠着撑在车椅上的手,「这样的落差也是一种迷人的魅力呢。」
让景升看见那个女人的下场,毫不留情地将他建立的世界完全崩坏,之后却告诉景升他的病情,流露出软弱的一面,声声哀求要景升一直记得恨他……
宗明微一偏头,眨了眨眼。「嗯嗯,用可爱一点的例子来比喻,那就是张牙舞爪拼命抗拒有人靠近,但又希望有人能够来关心的孩子吧。」
「……」
小周当下无言,说错不对,说对又好像有哪里怪怪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再度开口,有些迟疑地问:「您这样不会太急了吗?让吴先生看到那个女人后就把他送回去……」
「不放景升走,难道还要他跟着去医院照顾我吗?我才不想要让景升看到我剃光头发的难看样子呢……更何况放景升自由的效果总比将他锁在我身边来得好。」
宗明的手指抚摸着身旁的座位,仿佛还能感觉到那个人残留的温度。
「对景升而言今天发生了许多事……我是故意将这些事全都安排在今天发生的,这样当他想起那个女人的模样、想起他的人生不过是一场凄惨的笑话时,接着会想到我哭着请求他恨我,想到我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他记住我。
「同样的,在他对我怜惜同情的时候,又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我做的那些过份至极的事情……呵,我虽然不相信爱情,但也只有爱恨交织这句话能够形容了吧。」
他放了他走,事实上却仍然囚禁着他。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景升的一切一切全都被他贪婪地掌握在手中,被无形的铁链层层叠叠地捆绑,任景升如何挣扎也难以逃离……
「我也不想这样算计景升的,要是我能活下来,我会对景升很好很好,再也不会去算计他……嗯,尽量不去算计。」宗明半垂的眼帘微微颤动,那如扇般睫毛隐隐沾附着先前没有擦拭干净的泪珠。他低声说:「可是如果我真的死了……只有一个人未免太寂寞了。」
他很清楚,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地狱,像他这样的人绝对只能下地狱,但景升不一样。
遭受种种凌辱,被他践踏尊严、毁灭自信,依然愿意伸手拥抱他的景升死后怎么可能会下地狱?所以他要景升好好活着,记得有一个叫做宗明的混帐变态对他做出那些残忍的事,将他变成只能接受男人的身体……
他希望景升恨他,但不希望只是单纯的恨,因此他让景升看见双亲日渐改善的生活,让景升感受到他的温柔……无法完全地恨他,也无法原谅他……就这样将「宗明」深深地烙印到心底。
这就是他要的。
即使他死了,但活着的景升也忘不了他,永远永远……
——陪着他一起堕落地狱。
尾声
半年前被宗明囚禁的那段日子简直像在作梦。
在宗明放他自由后,他很快地步入以往的生活轨道,宗明将他的世界天翻地覆,对他的生活却安排得井然有序。
他手底下的那群工人以为是他家里双亲出了问题,才会这么长时间没有出现,而且还对他非常敬佩又感谢,因为他临走前还不忘为他们找了个不错的工作,让他们很长的一段时间不用东奔西走,只要他打一声招呼,大部分的人都愿意回来继续跟他。
他的钱赚得还是不多,可是现在只需要照顾好自己就行了……小周来过电话,说宗明住院前拨了一笔钱固定汇给他爸妈。
「他想你应该不愿意让他养吧?但他希望你至少让自己的生活过得宽裕一点——不要拒绝,因为你拒绝也没有用。」当时的小周在电话那一头说。
他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问宗明的情况。
「医生评估状况不是很好,我只能这么告诉你……你知道他的状况也一点用都没有吧?他要是没死,总有一天就会去接你;他要是死了,你不就是得到真正的自由了吗?」
听小周提到宗明可能会死,他的心不由自主地颤了一颤。
——其实宗明根本没有事吧?什么脑子里长了东西、什么开刀得救的可能性很小,那些全是骗我的吧?宗明只是单纯玩腻了我这个大老粗,不然就是想看到我得时刻担心哪天会有人再来把我绑走,胆颤心惊的过日子来取乐吧?
「如果这样想你会比较轻松,那就这样想吧。」小周淡淡地扔下这一句,便挂上了电话。
听见电话传来的嘟嘟响音,吴景升都不由一阵茫然……之后无论他回拨了多少次,小周的手机都是关机的状态。
他们的联系就此中断。
在没有了宗明的消息,有时吴景升半夜会突然惊醒过来。
睁开双眼看到的是陈旧的天花板,身上盖的棉被还有股淡淡的霉味……他有好久没有晒棉被了,好几次想趁着天气好不用上工的时候赶紧晒一晒,可等他回过神的时候,都已经是晚上了。
突然惊醒后想要重新入睡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吴景升得辗转反侧许久才能入眠。
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春天过去了,夏天来了。
时间快得像是一个眨眼,半年的时间就这么消失无踪,吴景升的生活忙碌于上工,找工的日子当中。
吴景升后来去过一趟花酒巷,伫立在巷口许久许久,最后依然没有进去。
见到她,又能怎么样呢?
救她离开那里?她已经为她做过的错事付出那么多,她不该继续在那里沉沦……救她出来之后呢?
变成那样的她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吗?万一恢复正常的她知道她所遭受到的一切都是宗明指使的话怎么办?她会不会……会不会去报警?
吴景升刷白了脸,比起她的安危,他担心的竟是宗明会被警察逮捕的可能性?那一瞬间,深埋在体内的罪恶毫无遮掩地摆放到阳光底下,他原来是如此丑陋不堪。
在旁人诧异的注视下,他跌跌撞撞地离开了那个让他喘不过气的地方,并且再也没有靠近过。
看不见就可以当作不存在。吴景升像一只把头埋进土里的鸵鸟,一次又一次反复告诉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女人,不知道那个女人发生了什么事。
懦弱而愚蠢,自私而卑劣——最可悲的是他居然是为了宗明,才做出这种泯灭人性的选择。
前些日子吴景升也和黄脸婆见了一次面,是他主动约的,并不是想挽回过去的婚姻,以他的身体也不可能……他只是想向她说一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