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声原本就不是大哥傅玉华那样励精图治的人,自觉没什么从商从政的才能,在南京能守住傅家那点祖产没有败尽,就算是了不起了。老爷子还能指望他什么呢?
老爷子在书房里拿着紫檀的手杖痛打了他一顿,自己也气得不轻,发起狠来要赶他出门,说看着他碍眼。他跪在那里,恭敬的问说:“那儿子不孝,这就回南京去了?”
老爷子一听就暴怒起来,随手抓起青铜的镇纸就朝他砸来,幸好砸偏了,只是落在他脚边。那声响听得他心口一颤。
傅景园骂道,“你着急回去做什么?又去勾搭陆公子?你有几条命?还嫌活得不够长?”
他垂下了眼,也懒得再做辩驳。
叶翠雯让他去住嘉乐大酒店,也不知是谁的意思。他在老爷子身边呆了些日子,也实在有些心烦,想,又不让回南京,那就索性在上海住些日子吧。反正南京的生意离了他也不是不行,老爷子也没指望他什么,只要他安分守己,不惹事,老爷子只怕就要烧高香了。
在老爷子跟前的这些日子,他一直守着规矩。如今终于被放了出来,就好似饿了许久的人,一有机会,就忍不住要大饱口福。
他带着杜鑫在嘉乐大酒店住下之后,略略休息,夜里便想着出来透口气。
杜鑫最知晓他的心意,他在房中午睡之际,杜鑫已经出去跑了一圈,把上海这些有名的舞厅都打听了个遍。
等到傅玉声傍晚醒来,用过了餐,又洗了澡,喷了些法兰西的香水,这才同他两个施施然的走入夜色之中。
傅玉声虽然男女不忌,但相较而言,还是更喜欢温香软玉的女人一些。尤其是那些花蝴蝶一般翩然而至,有着七窍玲珑心肝的舞女们,更是深得他心。
上海的舞女们,比起南京城里的内地舞女,别有一番不同的摩登滋味,傅玉声在各个舞厅里流连忘返,觉着就这样留在上海,似乎也不错。
杜鑫显然也是这样想,虽然隔着几日就要回去傅宅讨一趟钱,不过叶太太每次都待他也十分的客气,除了常常要问他许多三少爷的事,要啰嗦半天要他看紧少爷的话,再也没什么。
他正想得出神,突然发觉舞池的另一端有人正目光炯炯的看着他家少爷。自从大都会的事之后,杜鑫的胆子变得比兔子还小,一觉着不对,就忍不住要害怕。陆少爷那一枪没打中方娇娇,可差一点打中他啊。要不然他怎么会被吓傻,眼看着方娇娇去抢陆少爷的枪,闹出那么大的一场风波?
他借着起身的机会朝那男子瞥了两眼,心里却有些惊讶。那人大约二十出头的样子,脸庞虽然年轻,气势却很是迫人,眼角还有一道细小的疤痕,身形也十分的精悍,打扮的不像是前来取乐的舞客,倒好像是看场子的流氓,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色。那男子看傅玉声的眼神十分不对,一直皱着眉头,紧盯着舞池里的傅玉声在看,仿佛若有所思的样子。又过了片刻,唤来一旁的人,低声的吩咐着什么。
杜鑫看他面色非善,便有些心慌,这里到底不是南京,他们虽来过几次,可场子又不熟,要是为了个舞女跟个看场子的人闹了起来,那这笑话可就大了去了。
一曲歌舞之后,傅玉声显然心情大好,挽着方才犹如花蝴蝶一般的舞女走回来坐下。杜鑫连忙将桌上的酒送到他手边,又同他悄声的说起角落的那个男人,傅玉声将酒杯接在手中,也不好抬眼堂而皇之的去看,就同他说,“那等我稍微喝点,咱们就走吧。”
身在上海,还是小心为上。傅玉声扯了扯领口,心里很是不安。百龄舞厅的舞女是十分的摩登新潮,别有一番风范滋味,不过若是因她们惹出事来,就不值得了。大都会里的枪击事件,至今仍让他心有余悸。
他喝了半杯,朝杜鑫微微点了点头,杜鑫连忙取出几张钞票,压在陪坐的舞女面前的酒杯下,然后就跟着少爷道别离开了。
两个人走出舞厅,被湿润的夜风一吹,也不由得有几分清醒。杜鑫心里不安,着急回去,也不找车子,就拦了黄包车,扶着傅玉声,两个人逃跑一般,急急忙忙的走了。
只是走了半道,他却越发的着慌起来,手心里也出了汗,压低了声音同傅玉声说:“少爷,后面好像有人跟着!”
第3章
傅玉声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想,他不过是同舞女们跳跳舞,喝喝酒罢了,并没有甚么太过的举止,一般的舞客流氓,都犯不着为了这个和他争风吃醋。又看那人一身黑衣,跟得十分的紧,心里就害怕起来,想,难道又是陆家?
他晓得陆家在南京时,黑白两道都颇有些交情,他在中央门被人隔着车门射中小腿,警察局查来查去也不了了之,只将为首的那人收押,说是欲行抢劫。
傅玉声心里明镜一般,车门上打的那几个窟窿难道是打给瞎子看的?却还是笑吟吟的应了,还请警察局长吃了顿饭,以做答谢。
在南京时他尚且要挨枪子,到了上海人生地不熟,若真是陆家的人,只怕他当真要送命。
眼下还在正路上走着,傅玉声对拉车的师傅低声的说道:“你往热闹的地方拉,人越多越好!”
拉车的师傅匆匆的把他们拉到了街头,杜鑫连忙跳了下去,也不要他找,直接塞了一块银元给他,又吩咐他在戏院门口等着。车夫拿到钱时吓了一跳,欢喜得应了。
傅玉声下了车,抬头一看,看到牌子上写的正是南京大戏院这几个字,不由得笑了起来。杜鑫见他还有心思笑,急得咬牙,心惊肉跳的拽着他进去。一直跟着他们的那人也下了黄包车,却只是在戏院门口徘徊不停,同那些卖花女说着话,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似乎要等到他们出去。
傅玉声在戏院里借了部电话打了回去。虽有些难堪,只是到了这种时候,脸面却顾不得了。他握着话筒,低声的同他大哥商量,问道有没有在警察局相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