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冻得通红。他沉默地握住我的双手,把它放在他温暖的衣襟里。
他问:“你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吗?”
我摇摇头。
四目相对。
在那个冬天的黄昏,我们躲在废弃的工厂里。
他望着我,漆黑的眼眸深似湖水。
寒风将铁皮门吹得猎猎作响。
他的眼睛里面,有疼惜,有克制,有悲伤……我甚至不敢去望他的眼睛,那仿佛是黑洞一般的存在,要将我吸进去。
“其央……”他低声喊了一下我的名字。
那股负罪感又出现了。章程的身影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做,什么都没有,我死死抓住自己的手,指尖嵌进掌心中,眼泪从眼眶之中掉出来。
他把手伸过来,指尖划过我的脸颊。
眼泪像决了堤,冲决不息。
他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心疼。
寒风无处不在地钻进我的衣襟。我全身都觉得冷。
“别哭。”他冲我微笑,“其央,你别哭。”
然后,他的眼眶微微红了。
在那个冬天的黄昏,我们走出废弃的工厂。
我们一前一后,慢慢行走,身影孤绝。
离别那一刻,我没有回头,只是站在漫天的白雪中,说:“祁阳,对不起。”
他说:“其央,你不用对我说对不起。”
然后,我们什么话都没有再说。什么都没有再说,分别,回家。
我一个人慢慢走回学校附近,抬头看见章程远远地站在小区门口,鼻尖红红的,满脸都是焦急之色。他跑过来,一把把我抱住,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问我:“怎么了?这么晚才回来?”
他的声音很温柔,像是在哄一个孩子。
可是我什么都回答不出来,刚刚收住的眼泪又一次流出来,在章程的怀抱里,毫无顾忌痛痛快快地哭出来。
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依旧心疼地抱着我,安慰我说:“宝宝,没关系,有我在。”
可是他不知道,他对我越这么好,越让我难过。
我不值得,他对我这么好。
那是那个冬天,黑夜降临前,最后一丝白昼。
第19章:十二月
一晃而过,就十二月份了。
我坐在桌前,静静望着窗外那几棵凋零的树木,心中平静。这么些年过去,虽然不过十八岁,但经历得多了,也就无所谓年龄的大小了。巨大的落地窗前,我能够从玻璃上隐约看见自己的脸庞,一如更年轻时那般干净的面庞,虽然年轻,但不稚嫩。
说到底,我还是变了。
很少再真正动怒,很少再真正在乎什么东西,很少再轻易许下承诺,很少再轻易相信什么,成长就像一把剪刀,把不适合这个世间规则的枝杈一根一根减掉,我慢慢变成那种很寻常的众生。章程说,那就让我们隐于这个世间,安稳生活。我也曾想,如此便好,做一个寻常的人,拥有寻常的幸福,寻常地生活,寻常地死去,寻常地走过这个世界,然后留下一段寻常的记忆……只是有时候,依旧常常感受得到心中憋着的那口气,不甘寻常,不甘成为众生。
我野心如此之大。
但现在,什么都实现不了了。我是一个病人。准确地说,我变成了一个病人,一个只剩下一年生命的病人。
唯一令我感到惊奇的是,我竟然会如此爆烈地对待这个事实,然后如此平静地接受它。
我要做一个爱人的人。
章程,我的爱人。深爱我这么些年的爱人,我怎能让他伤心。十二月的风打在玻璃上,消逝无痕。章程将热乎乎的鸡汤端进房间来,放到我身前的桌子上,说:“快乘热喝了。”这么些年,他也终于变得更加成熟,不再是当年那个还有些青涩的少年。他上身一件深棕色的棉衫,下身穿着浅棕色的粗麻裤子,气息干洁,英俊而温帖。
我听他的话,慢慢喝下那一碗鸡汤,很快就见底,我笑着对他说:“我还想再喝一碗。”
他很开心地摸摸我的头,说:“这些天你怎么这么听话?”
我浅浅地笑。
他端着碗离开房间,我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未读短信。我点开它,上面写:明年二月份。
发信人:祁阳。
我回复:好。
随机将短信记录删除,我翻开手前的《枕草子》,草草看过去。
手机突然响起铃声,我接过来,却在屏幕上看见两个我已很久没有看见的字:爸爸。那一刻,我平静了很久的心终于忍不住剧烈地颤了一下。我接起来,想喊一声爸爸,却怎么也喊不出口。
他在那边说:“今天晚上回家一趟吧。”
他似乎有些感冒,声音哑哑的。
我有些激动,到嘴边却只是说:“好。”
挂掉电话,才发现章程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房间里。
他问:“谁打来的电话啊?”
我望着他,很明朗地咧开嘴笑起来,他被我望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绯红,于是走过来,将鸡汤放到桌子上,把我抱坐在他腿上,问:“宝宝,什么事这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