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桥底是当地人的一个戏称, 因为东平里巷做的是那种生意, 而拉泉几乎家家户户下面都有暗道相连,暗道说久了也挺不自在的,总觉得太过直白, 遂渐以别称加桥底的形式相称——也算是一种叫法上的情趣。
夏云闻言也不多问,只是顺着老苏头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离偏院还有多久?”
老苏头不知从哪里掏出三个特制的铁核桃,上面雕刻的花纹繁复,看起来价值不菲。明明身份是下九流最不入眼的一类人, 却偏偏学着上流老爷闲时的雅兴。
如若忽视掉那一身破烂装束,或许真的是某个达官贵人私服出行也未定。
核桃在手里碰撞出几声清脆的声响,老苏头眼睛微眯,过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亥时可到。”
这个时间不算短,但考虑到东平里巷在拉泉的繁华区域,而丁帆落脚的地方却是拉泉一角,虽然没有马匹赶路,但好在暗道没有遵循早年市坊初建时候的条条框框,斜路近路数不胜数,如此一来,也算是最短的路程了。
听到这个时间夏云当机立断往丁帆所在的地方飞赶,老苏头表示路途太过遥远,既然木之已经在这里了,他也没有亲身前往的必要。
夏云知道他的担心,毕竟是拉泉本地人,即便沉渊阁对拉泉的庇护再怎么多,老苏头首要考虑的还是拉泉的利益。
南北两军还有乌塞的人在拉泉闹了这么大的动静,若要细究,夏云也有其中的一份功劳。
老苏头心里清楚,再往下走去,就会触及到三方势力的核心层面。他虽然对这个消息感兴趣,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没这条命去知道这个秘密。
干脆眼不见为净,退一步海阔天空。
“木之大人,”老苏头把转身正欲离去的夏云叫住。
“何事?”
“……当年城外相救之恩,此次便还清了。”老苏头微微拱身,“下次若像这样乱来的话,苏某可没今日这么好说话了。”
办事是要收现钱的。此次老苏头看在沉渊阁的面子上把整个拉泉底下的通道都给她通行,不可不说是放弃了极大一笔利益。
夏云颔首,低声说道:“自然。”
说罢便带着乔安月还有两个小鬼匆匆离去。
在原地,老苏头见众人的身影渐消之后才从嘴巴里慢吞吞吐出剩下的两个字,“多谢。”
*
在丁帆所处的偏院。
这里地形偏僻,周围多是雕梁画柱的院子——只是这些院子里外皆落了三指厚的灰尘。
拉泉地处西北,春秋风大,沙尘又多,只要风一吹落些尘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关键在于这里积灰实在太厚,一看就是常年疏于打理的样子。
南来北往的商人每年那么多,从来都不缺跑一趟走大运便发财的暴发户,有的就这样被主人闲置在这里早就被遗忘,更多的便是连主人都直接消失在茫茫人群中,再也没有出现过。
建的时候为了清幽雅静本来就远离人群,现在大片大片的荒在这里更是没什么人往这里走。光是本地人都不愿意在这种鬼气森森的地方多待,年轻一辈即便是问到头上来了都不见得能够想起有这么片荒着的地,更何况初来乍到的北军小兵?
丁帆把暗道的封门给移开,上面落下来的积灰让他止不住地猛咳几声,好半响才适应了里面昏黑的光线。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火折子,把不知是哪位主人落在屋内的半截蜡烛点燃。
橙红色的烛光随着呼吸声飘忽不定,劣质的蜡油“滋啦”一声发出刺鼻的气味。
“事不宜迟,乌兰图雅,就在这里说吧。”
乌兰图雅是胡女的名字——在方才逃难的过程中,两人已经简单的交换了一下彼此的信息。
丁帆把桌子上的浮尘一扫,掏出贴身放着的一个锦囊口袋,掸出里面的一张写满墨迹的宣纸,铺展在桌子上。
白色宣纸上的幼帝私印,鲜红如血。
*
夏云和乔安月正在快步朝丁帆所处的位置赶路。
“云师傅。”
许是觉得气氛太过沉闷,袁华忍不住出声问道。
“何事?”夏云巴不得有人能够从之前的话题上转移过去,即便过了这么久,但只要心里一直想着这件事,就会觉得旁人与自己同感。即便方才的沉默没人会往这方面想,但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往那边溜。
“能问你件事吗?”袁华抬头,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夏云,满是好奇,“之前老苏头说谢谢你当年的城外之恩是什么意思啊?”
夏云一笑,“当年老苏头在城外跑关系的时候,有次回来正逢打仗,他又不会武,能坐到这个位置全凭的是一张糊弄人的嘴皮子,我回阁的时候路过,碰上一群官兵在欺负一个老乞儿,看不顺眼便救了下来。”
“那这里受沉渊阁庇护是怎么说?”袁华刨根问底。
“……也算不上庇护吧。沉渊阁离这儿近,进出的人多了,联系也紧密了些,渐渐地便认识了,碰上个什么事儿啊总归是不愿见到老熟人吃亏的。这地方又常年打仗,要是没有我们这些会武地拦住些兵痞,你真的以为这里能够从战乱中幸免啊?”
夏云耸了耸肩,若无其事说道。
“这样啊,我以为……”袁华有些错愕。
“你以为什么?”
夏云忽然停下来认真盯着小丫头的眼睛看。
“……宫里的老师教导的是,武林中人最信不过。”袁冲在一旁补充说道:“老师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而且武林中人多得是下九流的闲散人等,这些人四处奔走,难以定居,丁税难收,武林之盛乃是朝廷的心头大患。”
袁冲的声音越说越小,在夏云的逼视下还是把想说的说完,“老师还说……武林人可为朝廷用则留,不可用则……杀之。否则便是百姓之大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