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 三张刚刚被各自长官盖好私印的绢帛被丁帆和乌兰图雅迅速收起,分别都用汉文和乌塞文写满了空白之处。
剩下还有一张被明摆在桌面上, 两方都没有收入囊中的意思。
似乎是在等待某个人。
“事不宜迟, 我们应当即刻便启程回去禀报……”
乌兰图雅虽然刻意把声音压低,但即便如此, 那种骨子里流转的一股娇媚还是让丁帆后面跟着的一些愣头兵听得神魂恍惚。
她的语气不禁带着几分得意的轻笑, 正要往下说,却听窗外传来一阵“咕咕”的低唔。
“谁!”
这声惊喝短暂而又急促,毫无异族口音,但听声音来说, 指不定是江南哪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
顺着乌兰图雅的眼神看去, 丁帆见窗外的低桠上正直挺挺地立着一只灰褐色的猫头鹰,歪着脑袋看起来憨态可掬。
那双明黄的兽瞳一眨不眨地回瞪着丁帆的探视,须臾, 翅膀噗通一下坠入窗沿下方, 再见着起来的时候, 爪子上已经抓着一只半死不活的耗子。
虚惊一场。
丁帆松了一口气,看着猫头鹰在那里吞食耗子的样子,不知为何, 心底腾起一丝异样。
猫头鹰……鸟……
“沉渊阁的人怎么还没来?”
意识到自己草木皆兵了后,乌兰图雅也放松了些许——不过不管怎样,这种事情还是谨慎点为好。
她皱着眉头,岔开了另一个话题, 说道:“按照约定,你我双方会谈的时候沉渊阁的人早就应当在场做此见证,可是来时那卖胡饼的小贩无论怎么问都不肯透露安排退路那人的名字——还让我们到了之后不管沉渊阁的人自行订约。
如今约都协议完了,沉渊阁的人连个影子都没见着,甚至连第三方文书都不来拿,这是什么意思?”
丁帆之前那层隐隐约约的违和感终于被乌兰图雅这一段不轻不重的抱怨给揭开了。
他蓦地反应过来这股诡异感是缘于何方了。
此情此景何其熟悉!
想当初他在青州城的时候刚把夏云招聘进来那段日子,每到晚上也总是觉得顺丰镖局后院里的猫头鹰多了许多。
那些鸟总在不知不觉间落在后院的各个枝头,发出此起彼伏的声音,赶了好几次都赶不走。
时隔这么久,这种被鸟盯梢的感觉仍然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是木之!
丁帆骤然抬头,窗外的飞鸟扑楞着翅膀突然跃入窗户,那半截蜡烛上忽明忽暗的焰火被飞翅带动的凉风“刷”地一下扑灭,整个屋子登时坠入一团- yin -影之中!
*
夏云此时正蹲在别院的屋顶。
从地下暗道里出来后,她凭着对这地儿的熟悉程度,几乎是闭着眼睛就判断出丁帆选了哪间屋子作为落脚点。
然而她二话不说地就挑了一个丁帆那间屋子看不见的视线死角,和乔安月两人一人拎着一个小鬼的衣领蹿上了屋顶。
“不下去可以吗?”乔安月悄然出声问道。
“南军受幼帝密令从军中派人与乌塞联盟,你们沉渊阁受邀见证,你却连人都不见?”她皱眉,多少觉得有些不妥。
夏云嘿嘿一笑,双手做成捧状往嘴边一放,登时发出一阵啁啾的鸟鸣声。
院子里的飞鸟瞬间闻声应和了起来,此起彼伏,恍若奇迹。
夏云这一手让两个小鬼直接惊呆了,就连之前见过她如此这般的乔安月也不由得咋舌。
夏云在号令鸟群的时候,举手投足间颇有一股舍我其谁的自信和轻松。
或许因为这是她的拿手绝活,所以每次她学鸟叫的时候嘴角都挂着一抹张扬至极的笑容,嚣张,却让整个人都熠熠生辉。
大概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乔安月不由得想着,在认清自己对夏云的情感之后,便觉得这人无论是做什么都带着一层不一样的光辉。
让她忍不住贪婪地想要靠近,甚至一度生出把这束光给独占的念头。
这时鸟鸣声戛然而止,随后乔安月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喷嚏声。
袁华:“……”
云师傅在心中的形象又一次幻灭。
夏云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把身上的夹袄裹紧了点,夜里的秋风把她吹得一阵哆嗦,她一本正经地再三强调:“这夜风真的很冷!”
乔安月毫不犹豫地把手递了过去,并且沉默着把自己挪的离夏云近了几分。
还在犹豫要不要凑得更近的时候,却被夏云一把从后腰揽住。
乔安月身子一僵,察觉到那人已经几乎是整个都靠在自己身上,自己的双手还被那人捧手炉似得捧在手心,乔安月只觉得一层热浪从两人相接的地方扑面而来。
“暖和多了……”夏云满足地感慨一句。
这句话立马让想要“避嫌”的乔安月保持着自己僵硬的身子,一动不动。
说来也奇怪,在没有明确自己的感情之前,无论两人之间的动作再怎么亲密都觉得无伤大雅,可是现在即便是出门同乘一骑都觉得无端升起一丝尴尬。
……最苦恼的是这人浑像个狗皮膏药似的总是黏着自己,无处可避,无处可躲。
可偏偏摸不清楚这人心底到底在想什么。
自诩阅人无数的乔安月再一次不得不承认,她所有引以为傲的自制、天赋以及厚脸皮程度,都在碰见夏云之后,溃不成军。
“……云师傅你竟然会觉得冷?”袁华坐在一旁目瞪口呆。
话还没说完,就被夏云有意无意瞥了一眼,后半截话瞬间被吞回肚子里。
……难道不能用内力暖暖身子吗……
袁华流转着体内刚刚练起的一丝真气,发觉很快就消耗完了,小丫头的眉头紧紧皱着,不时地往冻僵的手上“哈”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