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个中外人,讲来也不过是闲人碎语,后人瞎撰,回溯当年,事中人却是几分忧愁几分喜。
这一日案上静静了好些天的红烛点了起来,屋内锦红连理两头牵,百年锁掷新人床。
一女子着有些宽大的对襟红衣,束冠于顶,眉黛幽然,樱唇玉润:“我带你走,自是我娶你,你嫁我,你为我娘子,我于你而言,是君,是上,是依附。”
罗衣想着,只要我能跟着她,穿什做什去往哪里都不要紧,妻也好,君也好,只一桩:“你总得让我知道你的名姓罢。”
“姓尚,芙蓉。”
盖着帕子那方的连理红绸一时就歪着掉在了地上,奇女子的居所也从那天外来客处,变成了玄州州府。
姓尚的,在南凉国不多,只玄州一处。
时南凉开国时,有一将军姓尚,开城破关,战功无数,与□□出生入死,世为同袍之交,定国后,纳了兵权,喝了释兵毒酒,后人高官为侯,居玄州。
芙蓉拾了连理同心绸结,只当是面前人手凉,捂着扶到了床边,拿那称心如意杆来挑喜帕。
不意被眼前人生生挡了开来:“你即为池中芙蓉便不该来这深山中淌风雪的。”
“若非淌这夜雪,怎能遇得意中人儿。”
芙蓉眸中隐隐一股愁情,微是叹息,只把着那握住杆,指骨儿突得分明的手来看:“你这是因着我的名字,又不想与我好了么?”
为何你便偏偏姓了尚。
喜帕印得内里面儿红似血,罗衣想着,这便是老天非要给她的报应罢,也不知前世究竟是犯下了何等深重的罪虐。
那双手终是松了开来,任着头上红艳似血的盖头被揭开,一双樱唇抿了口酒,便往她唇间相送。
最是帐下红烛暖,却是心间愁绪乱。
隔几日,屋前看着两三下奴儿百无聊赖地在主子吩咐下推着雪人,罗衣淡问说:“你怎的还不走。”
“此际好景明媚,不舍得。”
“有我衬你周身,竟又是舍不下这白得无甚景致的天地么?”
“是这雪,这屋,这床被衬得你像风中冰莲,移了,便怕这景致大为不同。”
于是两人便于门前相望。
一个凤眼微眯,一个眉头微蹙,道不尽的内里风花,究竟山里山外,上辈这辈隔着多少明明暗暗的事儿。
倒是没人想先走,却有人急急儿地找了来。
那金玉相接的软骄进得村来时,整村子的人的腿都软着,猎口村这世代,不说侯爷,即是个郡守也不曾来过的。
哑巴那屋头前,齐齐跪着一号人,雪深过膝。
从轿中出来的人,粗髯过胸,眉目嗔张,腰带满玉,大氅微在雪上轻扫。
“胡闹,大婚当前,做出这等儿戏之事。”来人扬了巴掌便将倔倔儿的一支雪中芙蓉扫落在地。
她恨这粗髯男子,却因着礼仪伏在深雪中,这番见了芙蓉一时歪落在地,便什么也顾不得了。
一片伏影中,她自站了起来,迎着众位随从惊诧的面色,深一脚浅一脚,踩得满雪咯吱作响。
伸手将倒在雪中的可心人扶起,用冰凉的手与她沾了沾面。
原来也是一样要入新房的,别人家的娘子啊,一样也是想逃跑的人呢,却逃得这么个风雪地里。
“你不好好儿地坐着轿儿回去,也要给人家绑回去,何不坐着轿儿呢。”罗衣说这话时,也拾掇了自己的那个小包袱,腰上扎了把平素用来斩兽骨的小斧。
她与她,便一同坐在敞大的车架中,给马儿拉着,前头一行清雪的侍卫。
摇摇曳曳间,罗衣低头便嚷了声:“原来这便是浮华么,有前人开道,有金车软塌。”
芙蓉笑面摇首:“最是世间浮华顶,是与佳人一倾心。“
“你恨他么?”罗衣将掖着的斧子把在手里,对着锋刃看了再看。
“夫合于人,父合于天,有万般不愿看他,他也是我生身之父,不恨。”
你却为何说一声夫合于人,竟把他说得比连理之人还要重要。
车驾微摇,银锋闪烁间,指尖一抹殷红。
“让你弃了那无用的凶斧,你却反是琢磨得厉害。”芙蓉凝首,也不含糊,红唇凑上前便吮出一口血,再用绢布细包着。
晃晃三日才到玄州州侯府,府里热闹得很,倒不是因为迎回了小姐,而是州侯尚临江即刻便让准备送女出府,往景州都府去,嫁与景州府长公子。
原本婚期定在秋凉景好之时,玄州侯女,偷偷儿地打马儿跑了,使得接亲的景州长公子空驾而回,成一桩笑谈。
侯爷自是不好再让人家来迎,商定了这丑他出,人他送过去。
为表诚意,尚临江亲自护送不说,即是冒着寒冬雪,也咬着牙,备了各色行装陪嫁,出了玄州府。
以前捡来的丫头身份,罗衣背着她那个小包袱又是跟在了芙蓉身边。
“才娶了人,转又要嫁人,你这君做得委实不像。”罗衣躺在新人怀里,手摸着凤衣上的金丝绣线,这衣衫比她那晚穿的,竟是好看千百倍。
芙蓉只执着她这手看来看去,又是另拿了一壶酒,一包粉:“再演一次雪夜消香罢。”
那酒不是一般的醉人,不过却被罗衣摁了下来:“你即如此,这次便我带了你走,不过再等一夜罢。”
二日驿馆入夜,新娘房里出来一丫鬟,便是那乡下捡来的人罢,竟敢去请见侯爷。
“小姐不愿与侯爷照面说话,特让我来带话。”
女子再从房中出来时,面色- yin -然,与守着人的说,侯爷已歇,让天不亮不得扰。
回了房内,又是将那酒了些药的酒送于看着房门的一众侍从饮下,入夜个个嗑睡得紧,两人从旁支了窗就裹着早先备好的银子往南逃去了。
许久后,芙蓉仍是记得佳侧颊一抹腥红不知自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