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合欢还是变了。
阿洵拎着包儿,左冲右撞地,想要从那门里挤开一条缝儿出去,子桑与谷米都为她这股执拗感到害怕。
柳妈妈一桩桩与阿洵把往日那些阿洵不知道的事儿都说出来后,阿洵便像一匹被兽夹夹住了的鹿儿般,惶恐又恼恨。
挤不开门,阿洵掩着一张面趴在妆台上,泣涕不已。
我只会置气,只知道置气,眼瞎,心眼也瞎,可合欢怎么能这样呢,总也一意孤行。
我阿洵,何德何能,欠得起你合欢这么大笔账。
柳妈妈说:“所以你走了这算什么事呢。”
柳妈妈是个实在人,她说,合欢没说让你走,我也不好意思白白地用那账面上的银子。
不过这银子,到底没用到多久。
不几日李府来了人,楼里边又传得很开,子桑往来里边走动,便听得些风声。
“合欢真是厉害,李府来退银子了。”
“可不,她那- xing -子,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没她怕的事儿。”
“也不是,要说她要真有什么怕的事儿,必然是出在阿洵身上的。”
吵闹了几天后,合欢姑娘就回来了,是走着回来的,柳妈妈本来出去打算好好将人迎进来的。
只一打照面便哼着气又扭头走了。
子桑刚喂完大雪,也跑去看,本来脸上笑得好好的,想与合欢提回长州的事情,看能不能拿些工钱上路。
可一见了合欢,她也噎着,笑容就慢慢敛了起来,舌头像打了个结似的:“合……合欢姑娘。”
“嗯?怎么就结巴了。”合欢姑娘弯下身子,拿手指勾了勾子桑的小鼻梁,咧嘴一笑,眼睛仍是明媚得很,可脸上一道血红的疤却刺眼得很。
那疤,斜斜地从侧颊切到腮际,红红的盖着褐色的痂。
子桑使劲摇头,眼睑却没来由地发酸。
合欢拍了拍眼前人儿的小脑袋:“反正阿洵看不到。”
进了门,合欢银铃儿的声音,洋洋洒洒地,便沿着门风铺到阿洵面前,她只是说一声:“阿洵,我又回来了。”
这次回来,就不离开你了。
真的,发现没有阿洵的日子也挺没意思的,寡活而已。
“回风渡楼里,再来一笔一笔地还那些因我而起的旧账么?”
阿洵伸手去摸旧日的那张倾城皮面,指尖刚要触到疤上时被捉了下来。
“也不还了,人活在世,难免有赖皮的时候,我们也赖皮那么一回,现在打马正是好时候。”
阿洵连连摇头,她不敢再轻易重复上次的事儿了,她说:“现在的我,只会越发累连你。”
“你要是不累我了,那才没意思呢。”
合欢上前紧紧拥着眼前的人儿:“就连你与我置气这么多天,我还不是照样觉着你好,就是气气儿的样子,也好得不像话。”
柳妈妈来叫了合欢去。
楼里原先只听了合欢脸毁,没亲眼见到的,这会都挤挤挨挨地出来瞧。
“李公子干的?”
“哪能啊,李公子到底也还算是个读书人,若非人家斯文有礼,合欢姑娘也看不上的。”
“那好好一张脸蛋,怎的就给扯成了这般模样。”
“人家府里都来说了,是这合欢姑娘自个耍赖,要毁约,二话不说拿着匕首就这么一道。”
管他什么公子,买的不就是这张脸,没得脸了,自然也无甚好留。
柳妈妈盯着那张脸,左瞧瞧,右瞧瞧,啧啧出声:“能耐了啊你。这种蠢事都做得出来,退便退了,我叫人去说便是,你故意埋汰了这张脸,回了这楼里也没活头。”
“那妈妈说,可如何是好?”
合欢盯着妈妈一张霜然的脸,笑嘻嘻地,凑上去,拉着妈妈的胳膊摇来摇去:“留我做丫鬟在这楼里也吓人,放了我罢。”
柳妈妈气,推开合欢:“就你会来事,像你这种丫头再多几个,我这风渡楼就别指望了。”
于是柳妈妈赶着合欢:“赶紧收拾了了,带着那瞎子走罢,走得远远的。”
合欢对着紧闭的房门,跪地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扭头又是对子桑说:“看罢,有时候,失即有得。“
谷米说她要留下来。
子桑问她说,成为合欢那样的姑娘吗?
谷米这次摇头,她说:“合欢姑娘和阿洵姑娘在一起时,顶顶让人觉得好,可我还是觉得,我做不来合欢那般厉害的人。“
因着阿洵合欢什么都做,所以她成了一个厉害的合欢,而阿洵没有了合欢,也只是个什么也看不见的瞎子罢。
所以阿洵的合欢,合欢的阿洵,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知道真的要走时,阿洵说什么也不信的,她与合欢说:“你不要哄着我去那些地方安家落户,然后又自个跑回李府去了。”
“哪能呢,我呀,从此以后得处处盯着你。”
子桑收拾了自己没甚东西的小包袱,牵着大雪,跟在合欢她们身后,与谷米摇了摇手。
再见了呢,谷米。
那你以后就做个好姑娘罢,这里有好酒喝,有好肉吃,有笙歌夜舞。
子桑在阁楼上看了那么些天,今日才终于走到了这卖红薯的摊儿前。
合欢半扶半搂着阿洵,语气娇嗔嗔的:“娘子当家管钱,你那么点碎银子,兴许可以给我再买条红薯。”
阿洵今日难得地,笑了好几回,从她那小荷包里搜了铜板出来,要了两条红薯,其中一条给了子桑。
然后,她们又不知道去哪里了,阿洵一只手,不时地挪一挪,忖一忖那荷包里的银子。
到底还是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