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一言蔽之。但凡周氏一族,后人自带秽骨,秽骨生秽髓,秽髓生秽血,福薄禄尽,寿命极短,一般活不到成年。绝大多数在五岁之前夭折,或是胎死腹中。侥幸活过成年的,往往有其它劫数,生不如死。”祖父喉中发出桀桀的笑声,“我父亲之所以能当上族长,就是因为他是同辈中唯一 一个活过了三十岁且身强体壮的人。我是他的第九子,但也是他第一个成功活过五岁的儿子。我之前那些兄姊,除了胎死腹中一尸两命的,便是幼年惨死的。”
陆一鸣怔了怔,说道:“可你不是活到了八十多?”如果没记错的话,父亲也是过了五十五岁大寿才过世的。
祖父发出冷哼:“因为我不信命。”
他j-i皮层起的苍老的手指拈起一枚“将”,字字铿锵地说道:“人要亡我,我便与人斗;天要亡我,我就与天斗。你不会知道,我为了活下来,耗费了多少心力!”顿了顿,他声音慢慢柔和起来,“人与其它生灵不同,鸵鸟遇到危险便把头埋进沙子里欺骗自己,狍子遇到猎人便呆在原地听天由命。而人为了活命,总是能想得出各种法子的。”
陆一鸣莫名想起了自己十二岁那年的事情,喉头一紧。
但他不敢问。
他怕听到更让他匪夷所思的答案。
祖父把手中的棋子放回原位,淡淡地道:“我一生,只生得你父亲这么一个儿子。而你父亲……你可知,你出世前,曾有过三个兄长,一个姐姐?他们当中,有的莫名全身生蛆而死,有的在娘胎里长出了两个脑袋最终出生时卡住憋死,有的在三岁时吃掉了自己的身体导致失血过多而死……你父亲不与你说,是怕你害怕,更怕你母亲难过。在你之后,你母亲更是一胎都怀不上了。”
话锋一转,“所以,你也知道,我们全家上下,都倾尽了全力要保你平安,护你周全。”
陆一鸣迟疑着,声音有些扭住:“……也包括,死而复生吗?”
祖父又发出了桀桀地笑声,没有回答。
他拈起不知何时走到将旁的马,“嗒”的一声吃掉了陆一鸣的将,摇摇头:“你又输了。下棋果然还是不能分心啊。”
陆一鸣没有追问。
祖父总是这样,他不愿意说的东西,问他一百次,他也不会说。
便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这个血咒,有没有找到什么破解之法?我们家这样是不是已经破解掉了?”
“血咒的破解之法目前只有一个。”祖父继续y-in鸷地说道,“那便是施咒之人及其后人全族俱灭。”
他不紧不慢地补充道:“仇家早就在中原开枝散叶几千年,其后人想必早遍布神州,要想他们族灭是不可能的了。”
--
金陵镇后山山巅,一只乌鸦在上空低低地盘旋。
底下那株千年老松的枝桠上,睡着一个人。
他苍白的皮肤没有丝毫血色,紧闭的双眼如同死去的人一般平静,连些微的轻颤也没有。
他躺在那里,活像一具被斜挂在树上的尸体,没有任何生气。
乌鸦眼见月亮落了,太阳升起;太阳落了,月亮又升起,不由得有些焦急。
“如果月亮爬过了东边的山坳,你就负责叫醒我。”
——这是主人很久之前吩咐过的。
他总是喜欢在这种时候练功突破封印。
“主人,主人?月亮都起来第二趟了,该起床啦。”乌鸦停落在离他最近的树枝上,小声地叫唤。
枝桠上的人修长的眼睫终于微微晃动了一下。
随即,他在夜色中透着星光的眸子猛然从睫毛底下钻了出来,s_h_è 出两道寒芒。
他坐起来,皱起长眉,揉着自己的太阳x_u_e,问道:“我这次睡了多久?”
“将近十二个时辰了。”
“十二个时辰?”
那岂不是整整一天。
金叵罗脑中渐渐沉淀下来,想起一件事。
他记得自己明明该呆在陆家大宅才对。
不,准确地说,他应该和陆少爷在一起。
“坏了。”金叵罗低低说道。
他跳下了树,目光罕见的变得忧虑而迷茫起来。
“怎么了?主人。”
金叵罗咬紧牙关,没有说话。
陆少爷身体里除了驴妖,竟然还蛰伏着其它的东西。
很早之前,他便已惊然察觉。
但那东西极其狡猾,潜藏极深,看不见抓不着,其目的更让人琢磨不透。
是以,很多肺腑之言,他并不能直接向陆少爷明说。
晚上的时候,他察觉到了那东西的气息,便用眠术让陆少爷的魂魄进入梦中,向那个东西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到底是谁?
然后……
脑海中失去了后面的记忆。
再度醒来,就已经在这里了。
可恶,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眉头锁紧,细细回忆当时的细节。
画面一个一个在脑海中缓慢地回放。
……
陆少爷在沉睡的那一瞬间,瞳孔似乎发出了奇怪的镜面似的光泽。
那个时候,自己并未放在心上。
因为陆少爷的眼睛,总是流光熠熠。
对,是这里没错。
金叵罗将脑海中的画面定格,琢磨着那两点镜面的光泽,心中恍然大悟。
眉头锁得更深。
……那个东西,竟将自己催眠陆少爷的金瞳,在不易察觉的刹那间作了镜面反射 回来一缕。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