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还有这种透明得如同美人的剪水秋瞳般水种晶莹的成色,每一朵都有着不同的色泽,有的带着淡淡的天青色,有的则如同浸润了墨色……
颜色虽不同,却无一例外地比冰块更剔透,比琉璃更柔美。
美还在其次。
这只匣子有种勾慑人心的魔力。
——就在匣子的侧面,有一枚半绽的牡丹,牡丹下有两枚小巧的绿萼,只需将绿萼向下拨开,匣子便能打开了。
这是一枚活扣。
文渊一开始对它并无特别的想法,但盯着它看越久,便越有种想要将它打开的冲动。
时间久了,这阵冲动就从涓涓细流化作地底崩出的滚烫岩浆,淌过他的每一根毛细血管,让他心痒难耐。
他深呼吸几下,告诉自己,不行。
——这就是陈家的金匣子。
那只据说被叮嘱了绝不能打开的金匣子。
文渊第一次见到它时也不由惊叹,他万万没想到,这只据说价值连城的匣子,原来只有巴掌大小。
陈三当时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有钱人式的讥讽:“价值与大小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关系,像外面铺路的石头,河里多的是,有的比我的头还大,可是却一文不值。”
这个道理文渊知道。
他只是对财富这种东西一向一窍不通。
他对陈三那天讲的故事仍然心存疑虑。
与其说是疑虑,倒不如说是匪夷所思。
陈三那天在黑暗中发出桀桀的冷笑,告诉他一件听起来十分不真实的事情。
他说:“我自然是陈家的人。”
“可是陈家已经死光了。”文渊毫不留情地指出事实,“户籍上五十九口,一个月前一口气死了五十八口,第五十九口是真正的陈谨之,他半月前也死了。”
“你们这些外人,怎么知道死的到底是不是全是真正的陈家人呢?”陈□□问,他笑道,“毕竟,你们连我和陈谨之都分不清楚。”
文渊被噎住了。
他以寻常的思维来考虑,确实差点忘了,这件事本身就不寻常。
“那你究竟是谁?”慢慢说着,文渊将捏在手上的打火机划亮,点开了煤油灯。
灯光下,陈三清瘦的脸庞略有些疲惫,但忽略这些疲惫,凭心而论,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张好看的脸,每一个轮廓的弧度都洋溢着青春与狂傲。
“你觉得我像谁?”
文渊不喜欢接他抛过来的这个皮球,但也不想再抛回去。
他打量着眼前这张脸,淡淡地道:“你和陈谨之长得很相像。或者说……你们这一家子长得都有几分相似。”
他看过陈家五十九口人的相片,陈家子嗣都极肖其父,可见父系基因的强大。
“不,你这个说法不正确,”陈三修长的眉毛扬起,“准确一些,应该说,他长得像我。”
不待文渊消化掉这个内容,他已经自己揭晓了谜底:“毕竟,没有人会说一个父亲长得像他的儿子,只会说他的儿子长得像他。”
文渊用极短地时间吸收了这个讯息,然后沉默了足足三分钟。
这三分钟里,陈三一直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微笑。
煤油灯不时发出哔哔剥剥的声音提醒主子灯芯即将烧尽。
而文渊眉毛微拧、嘴巴抿起的表情完全凝固了,如同被时间锁定。
三分钟后,文渊和陈三不约而同地爆出了大笑。
文渊笑完,正色道:“如果不是你笑,我差点就信了。”
陈三说道:“我笑,是因为你果然不信。”
——而不是因为我开了玩笑。
文渊有些不耐烦地说道:“陈谨之的父亲,陈连城,已经死了。”
像是怕被陈三继续愚弄,他补充道:“多年以来,陈连城一直活跃在金陵镇,不说街坊邻居,就连隔了十条街的老太太,都见过他,知道他长什么模样。他年轻时虽然长得不错,但早就发了福,是个满月脸、酒槽鼻、皱纹不少的中年男子。”
他抬起眼睛,直视陈三:“而你看起来,顶多不过二十三四。哪怕是个娃娃脸,年过五十,也不会是这副模样。”
陈三耸耸肩,光滑而白皙的脸上浮起年狡黠的微笑:“所以,我才必须找一个会正常衰老、又与我有几分相似的人替代我,以陈连城的身份,在这个镇上活下去。”
他翘起二郎腿,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说道:“否则,在这种没什么见识的小镇上,我恐怕会被当成妖怪捉起来烧成灰吧。”
文渊脸色稍沉,心口有些发凉,他打量着陈三:“你是不是疯了?我听说,一些精神不正常的人,常常会产生一些幻想,比如把自己误当作别的人。”
“我并非修炼了什么妖术,也不是什么妖怪,更不是疯子。”陈三不以为意地说道,“我可以将陈家的旧事巨细靡遗地说与你听,为什么?因为那些事情我作为当家人当然知道得最清楚。”
他不缓不慢地娓娓补充道:“当年,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这样的状况,便故意跟我唯一喜欢的女人闹翻,让她对我心生失望,更把我和她唯一的儿子送到了京城的妹妹家里,因为我那时候就已经有了一套计划,为了维持陈家的体面,必须作出一部分的牺牲……我花了很多时间和钱,终于找到一个跟我有几分相像的人,让他每天跟着我学我的生活习惯,再去西洋请来一些会整容术的医生,将他打造得跟我越来越像。然后,每隔一段时间,他便出一次远门做趟生意,每次出远门都多吃些,次数久了,他就越来越胖,自然也就更没什么人会发现他是假的了。”
“他为什么会同意这样可笑的事情?你就不怕哪天他不再受你控制再侵占了你的家财么?”
“我的财富我一早就做好了分配,留在陈家的不过是一小部分产业,”陈三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与他一早达成了协议,我送他荣华富贵如花美眷,他扮好他的陈老爷。他是明里的陈连城,而我,是暗处的那一个。哪天他脱了缰,我就送他上西天。毕竟,一个从难民营里捡出来的傀儡,没有资格要求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