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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元奉依稀记得在他还小的时候,白远默抱着他,在微雨的清晨,撑一把油纸伞,缓步走在一条条静谧的江南小路上。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父亲低吟着。
他们漫无目的的,走了很久、很久。
「父亲,我们是来踏青的么?」
「不。我们来寻访一位故人。」
父亲的眼中,是带了些心疼,带了些期许的温柔缱绻。
是他那个年纪所看不懂的沉重与悲伤。
一如那时。
「你本就不该为一己私欲,做下那么多的错事。」白元奉狠戾决绝地拔出汉剑“染怀”,「你疯了,又老了,是时候交出‘天魔令’,让出你的位置了。更何况,只有你死了,这个江湖才会重归安宁。」
「哈哈。如果真的有那么简单,我倒不如早些死了的好。」白远默伸出双手,想要最后一次抚摸亲子的脸庞,「高处不胜寒。你能守住本心,独自走下去么?我儿。」
「我心怀正义,活得坦坦荡荡,堂堂正正,自然能走下去。这个,就不劳您挂心了。」
白元奉一下子拍开了白远默伸过来的手,牢牢地握紧了手上隐隐作痛的旧日剑伤,转身冷漠的离开了。
——连杀人都不屑于善后,又怎么算计得过人心?
——我儿,未来,你将怎么走下去?
父亲死前的眼中,依旧是他看不懂的,深深的担忧,与无数的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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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元奉悠悠的转醒了。
他睁开双眼,等眼睛适应了昏暗的环境,立刻悄无声息的打量起了周围的坏境。
y-in暗、潮s-hi、满地陈旧黏腻的血迹、偶尔还能闻到皮肉烧烙的焦糊气息。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哀嚎与惨叫声。
他认出这是一间总坛地牢最深处、用精钢铁门加固过的牢房。
与一般的牢房不同的地方是,这里的床架也是由精钢打造的。严丝合缝的固定在地上,四个床角,各有能够扣紧双手双脚的钢箍。
白元奉单手捂着额头,撑起冰冷的铁床,坐了起来。
听见声音,抱膝蜷缩在角落的黑影,明显的瑟缩了一下。黑影小心翼翼的吹亮了火折子,点燃了烛台。
刹时亮起的光辉,温暖的洒满了整间牢房的每一处角落。
似从整块巨石中辟出来无缝牢房的四壁上,是用手抓出来的深深血痕,密密麻麻的,布满了亮光照得到的每一个角落。
“您醒了?”黑影说着话,自y-in影中抬起头来,是戴着朱雀面具的周钰恒。
朱雀起身,自外间替白元奉倒来一杯温度适宜的白水,服侍着白元奉喝了下去。
“朱雀,是你将我送到这里来的?”
朱雀那双明澈透亮的眼睛,很明显的闪躲了一下,他垂下眼眸,恭敬的回答:“是我同左右护法一起将您护送到这里来的。——这里,是老教主当年修炼‘噬血咒’的地方。”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怀里一封有些老旧的信笺,交到了白元奉的手中。
外封上的“吾儿元奉亲启”六个大字,苍劲有力,是白远默的亲笔。
白元奉丝毫不感意外地接过了信,但他并不着急打开信封,只低沉着声音,迟疑着问道:“外面的……事情,都处理妥善了么?”
朱雀立刻心领神会道:“陈染怀葬在了后山李明世的墓地旁;黄溯回与小湘合葬在了一起;张至尚交由右护法,带回白虎堂去了。——教主,您请节哀。”
“嗯。安排的很好。人早晚都有会死的一天,也没什么可悲伤难过的。说到底,还是我的错。我不知道小回,他竟会对小怀有这么深的恨意……”
“如果不是您的刻意制止,影卫会当场将……黄溯回击杀的。”
“咳咳。他又何尝不是?小回是知道我的习惯的,我给了他无数次的机会动手,他都没有杀掉我。只有这次,我知道,他是带了人来的。我在赌一个机会——我们将自己的x_ing命放在对方的手上,赌这些年的兄弟情谊,到底能不能消弭仇恨——只可惜啊,我们,都失败了。”
“当初的青城山之战,确实是他报的信……他也确实曾与林恩山有些往来……但是,当初也是他通知韩介去救您的。他对您的忠心不假,他,没有背叛您。”
“我知道的。李染枫是他的亲弟弟,青城又是他的血脉根基,有些事情,想必当初,他也曾很为难吧。其实,当初知道教内出了内应,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啊。”
“是么?”朱雀露出一丝苦笑,“也难怪您会怀疑哇,毕竟,我是周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