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我成为齐公,一定与晋国停战。”芈纯打着帘子,赌气似的说了这句。
不成熟的话听上去才是最美好的,晋光没有笑他,也没有立刻认同,而是也透过撩起的窗户往外望去,凝望这平安顺遂的异国他乡。
他的目光呈现出一种钦羡,引得芈纯忍不住开起玩笑来:“怎么样?等我成为齐公,我就把这渐州封给子明兄。”
晋光一笑:“你还没有成为齐公呢,此番进公都,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数,别急着许愿。”
说到底,他的确没有做主君的准备,在楚国的时候一心想着的就是如何帮助他的世子,从来没有动过取而代之的心思,因而也从来不知道要怎样去做那万人之上的主君。
他的世子……多么遥远的称呼,如今已是被他扔在了相距三千里的远方,车队离公都越来越近,他必须要放弃过去,就此自立起来了啊!
“子明兄。”他现在只能问身边的这个看得透彻的人,“究竟怎样,才能做好一个主君呢?”
何必用这样的问题来为难他这个从来没有做过主君的人?可他既然想要复国,那就证明着也该思考这个问题了,晋光思忖一阵,答道:“推己及人,问心无愧吧。”
芈纯放下帘子,疑惑地看向他。
晋光也不再往帘外看,而是自信地解释道:“生民总有想要珍惜的东西,有时是奋斗多年得来的财产,有时是与妻子儿女安宁的生活,有时甚至只是x_ing命而已。这些东西,都是我们这些贵族公子没有意识到却早已拥有了的,试想我们失去了这些东西尚且痛惜,何况于底层的庶民?”
芈纯明白了,看着他又重新抱起了搁到一边的琴,有问题始终没有问出口。
子明兄总是表现得如此冷静,是不是也会有想要珍惜的东西呢?
第16章 伤其类俯闻钦差吊,嗣为君立赴天子盟
公都位于齐国腹地的谦州,齐国地处四国中的东极,西北经巽州青木关与晋国接壤,西南以蹇州连接楚国,东临大洋,一海涵下天下七成的盐业,成为最富裕的公国。可以说,齐公这个位置无论横空落在谁的头上,谁都会窃喜,除了根本就不想离开楚国的芈纯。
直到进城之前,他都还在盘算着也许能跟齐公辉说说,直接让那得力的相国田蒙接班。然而公都巍峨的城墙上挂起的白幔阻断了他的这一想法,齐公等不到他来商量了。
安排好晋光在驿馆住下,芈纯匆匆忙忙就进了宫去。田蒙早接到路上斥候的传告,披麻戴孝地站在门口迎接芈纯,见他下得车来,迎上去便拜:“臣下见过嗣君。”
芈纯局促地伸手去扶他,往里一看白茫茫的一片,忙问:“君上他……”
“君上三天前就扛不住了,医者束手无策,昏睡到昨天夜里,忽然直起声大叫了三声‘仲约’,再躺回去时,医者来探,已经没有气息了。”田蒙含着泪,神情凝重地说着,“君上薨逝之前念着的一直是嗣君您啊……”
“我?”芈纯不明白也有些接受不了,看了眼田蒙,抿了抿唇侧身就往里跑。
对于齐公姜辉,他说不上有很深刻的印象,只是在京华学宫见过,不失为一个倜傥的少年。姜辉比晋光来得早,时间却很短,正赶上秋狩,人人都跟着张侯跑,他却单单去锦河边赏秋——说起来,在热爱安安静静的活动这一点上,后来的晋光倒与他相似了。
那时芈纯以为这齐国公子初来乍到的不适应,跟芈狐打过招呼后就驱马跟着去了锦河边,傻乎乎地问:“公子怎么不去狩猎啊?”
姜辉笑笑不答,而是对着一岸金黄,莫名其妙地慨叹了一句:“你能跟来,真是太好了!”
秋日的阳光隔了树荫柔柔地映在他的脸上,芈纯看得呆了,一向以为世上没有比世子更好看的人,可在这一瞬间,眼前的人是如此地漂亮。
没错,芈纯对姜辉自来只有这样的印象——一个漂亮的少年。听说他回国去之后一直外放,直到齐公淳遗诏把位置传给了他,齐国上下还因此争论过一阵子,可无论如何,在田蒙的辅佐下,他还是把位置坐稳了。后来的事,芈纯不甚关心,现在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刚袭位主君不久的姜辉,怎么突然就病重薨逝了呢?
巨大而奢华的棺椁停在大殿中间,挂起的白幔隔绝了生与死的距离,那个漂亮的少年无声无息地远去,在芈纯的记忆中只剩了秋阳下的惊鸿一瞥,就连此,也是隐隐约约记不真切。芈纯抬头看风吹白幔,就像内心某处的柔软忽然被触动了一样,忽然惆怅。
就连他芈纯自己,又岂不是类似于此呢?今日之后,世间将不再有楚公子芈纯,取而代之的,是冠以齐国公室之姓的姜纯。
田蒙倒没想到他与先公有这样深厚的感情,忙忙劝解道:“嗣君节哀。”
意识到自己失态,姜纯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回身看一眼规规矩矩的田蒙,问他:“先公的死因,医者有判断吗?”
姜纯初来乍到也知道此事蹊跷了,田蒙一五一十地回道:“医者说是体质不佳,加上严冬受寒,病得断断续续的,到臣下出使楚国时,已然卧床不起了。”
“受寒?”如此简单的病因很难不让人怀疑,姜纯追问道,“先公身在宫禁之中,有这么多人服侍,怎么会轻易受寒?”
“这……”支吾了一声,在姜纯的瞪视下,田蒙还是实话实说了,“两个月前有秦国使者来过,说要我们从晋国的边境撤兵,先公怕出什么事,亲自去了趟青木关,回来病情就加重了。”
“秦国使者?”姜纯更是一头雾水了,“国使往来,途经之处都会批下文书,从秦国到齐国从来都是借道楚国的,我在楚国的时候批行就是我的职责所在,我怎么不记得批过放行秦国使者的文书?”
“秦国使者为掩人耳目,是扮成商队来的。”
一句话猛然提醒了姜纯,脑子里闪过三泽的影子,却也只是一闪便立即熄灭,姜纯自嘲地冷哼一声,他可真是被这y-in谋阳谋搞得魔怔了,三泽可是明言自己是在齐楚两国间做生意,两国间来往行商本来就多,就算是托辞,秦国使者是两个月之前来的,怎么会在前几天陷在路上,又怎么会刚好被他们遇见?